王本道:走进“平房部落”

　　奔流不息的辽河在城中穿过，把城市分隔成南、北两个城区，北区是一座老城区，三十年前由一片县城改造而成，南区则是一座新建的城区。退休之后，一位居住在老城区的同学多次邀请我到那里去“体验一下俗世生活”。禁不住他的怂恿，去年春夏之交，我断断续续在老同学家里小住了一月有余。

　　老同学家住在毗邻辽河右岸大堤下一个小区的六楼，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浩浩荡荡的辽河水似从脚下流过，河两岸参差嵯峨的现代化建筑，绿树成荫的一条条林带，披红叠翠的湿地公园尽收眼底。老同学喜欢钓鱼，每天清晨便背着渔具四处寻找鱼塘，我耐不住终日陪他株守鱼漂的寂寞，于是每日外出散步。出小区有一条南行的小路，走出二百米左右就是辽河大堤，清晨和傍晚，我都要在堤上或是堤下的湿地公园里徜徉个把小时。几天过后，大堤下一处不成格局的“平房区”引起了我的注意。“平房区”紧邻堤下，房屋高矮不等，样式各异，有尖顶，有“北京平”，也有用土坯、红砖、油毡纸搭建的简易房，看上去足有百十多户人家。平日里，由于这片平房被不远处闹市区的高楼深院遮挡，并不招人眼球。小巷横七竖八，路面凸凹不平，却被打扫得清新整洁，家家户户门前都栽有绿树鲜花，还有的种几垄应季的瓜果蔬菜。小巷两旁有饭店、理发店、缝纫店、超市等，店面都打出别具匠心的旗号，“摩登发型”“津津饭店”“伊甸园茶楼”……在这里居住的人做各种小生意的很多，每天天刚放亮，他们就三三两两地打点各自的“倒骑驴”三轮车，有的出去卖早点，有的去贩蔬菜，有的带上各种工具外出打工。傍晚，则三五人凑到一起，下象棋，打扑克，或是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天南地北闲聊神侃，周遭河风习习，送来阵阵清明芬芳的气息。如同城区里的一片“平房部落”，这里的人们虽不能像住在高楼大厦里那样“高高在上”，倒也有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然情趣。

　　我与老同学谈及此事，他说：“你可别小瞧了那片‘平房部落’，四十多年前，那可是老城区的人们求之不得的好地界呢！”他说，如今那里的住户来自四面八方，可是特别团结，不管熟张生李的，一家有了难处，就是大家的难处，一家有了喜事大家共同分享。社区为了加强管理，还在平房区成立了个居委会，居委会主任可是个“传奇人物”呢！

　　翌日清晨，老同学带着我去堤下一个院落拜访那位居委会主任。宽敞整齐的方形院落幽雅恬静，五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东厢房，清一色“北京平”式建筑，周围是篱笆围成的院墙，爬满牵牛花的红花绿叶。院子的一侧是一个青枝绿叶的棚架，圆圆的彩色倭瓜，纤细的黄瓜、丝瓜挂满枝头，在晨光里闪烁着晶莹。另一侧是一个多层的花盆架，摆放着丰富多彩的盆景，有观叶花卉、观花花卉、观果花卉，更多的香花植物我叫不出名字来，几只蜜蜂在花间嗡嗡飞舞。花架旁摆放着几尊石桌石凳，一位长者正在花架旁整理着花花草草。看上去，他要大我七八岁，身着白色半袖衬衫，青色纱裤，腰身笔直，精神矍铄。见我们进来，老先生立刻眉开眼笑地走过来，拍着我那老同学的肩膀说：“嘿！今天怎么舍得丢下鱼竿，跑到我这柴门茅舍来呀？”话音铿锵有力，膛音很重。老同学客气地将我介绍给他后，老人立刻握住我的手，三个人一齐坐在石凳之上。一位穿戴整洁、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随之端上三杯刚沏好的热茶，透明的杯子里，纤细的叶芽在淡绿的茶汤中上下浮动，一看就是顶级的绿茶。“老先生，您这茶……”我立刻发问。“哎呀！千万不必客气，也不要把我当成开茶馆的，别说是你，进得院子的人就是客，茶是分文不取的。你初来是贵客，再来啊，就是民间的大碗茶了！”谈话间谙知，老先生在此地已有四十五年的“居龄”了。“文革”前，他在当地老县委秘书科工作，一直在公职上兢兢业业直至退休。退休前原本可以迁到一个较为现代的小区居住，可他离不开眼前这田园式的生活。这几年三个孩子先后从他和老伴身边迁走另立门户，房子都归了他，于是才辟出了这么个院落来。“这些年住在这里，眼看着南来北往的客人到湿地公园游玩，他们高兴，我也高兴。人来得多了，我这院子大，晴天乘个凉，雨天避个雨，顺便喝上几杯茶，天南地北聊上一阵，我这心里啊，每天都敞亮亮的。”老先生边喝着茶，边与我闲聊着。“那你这上百盆的花是卖的吗？”我疑惑地问道。“你这书呆子啊，怎么也满脑子商品经济呀？莫非又把人家当成卖花的花匠了？”老同学嗔怪道。这时老妇人在一旁笑容可掬地说：“这花是不卖的，只供来往客人观赏，有谁看好了想捧回去观赏也行，过段时间再送回来，也不收租金。谁家的花受了病，打了蔫，送到这里调养也欢迎，等病好了再捧回去，我这只是个中转站呢！”

　　走出浓荫四合的庭院，我和老同学徜徉在整洁清爽的巷道上。这里的街道、房屋和这里的人让我既熟悉又陌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岁月的尘埃中漫上心头，久久地挥之不去。现代城市的一隅——“平房部落”里人家的生活，让我感到世间的真情、真爱依然像金子般默默固守在喧嚣的世间，倔强地发着光。人们奔走于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正是寻找着这样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