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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秋天的瞩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25日09:27 来源:光明日报 陈世旭
青春祭青春祭

  云忽然就淡了,高了蓝天;水忽然就瘦了,矮了桅杆;风忽然就硬了,薄了衣衫;雁阵背着斜阳,在纤尘不染的天上,写美丽的十四行,扇动的双翅,让阳光的黄金,洇染了水边的芦花。

  秋天来了。

  我们每年最欢欣鼓舞的季节来了。

  忘记了秋雨落在欲干未干的水塘里的清冷,落在欲黄未黄的秋叶上的憔悴,落在欲诉未诉的私语中的怯懦。在这个终于收成的季节,我想要张开双臂抱紧太阳,看落英的缤纷、果实的饱胀,听长辈旱烟窝上的吟哦,禁不住落下喜悦的眼泪。

  秋天静静地来了,载着艰辛的昔日。有鸽子飞过,鸽哨发出圆满的音调。有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长风回荡着诗人的放歌:“呵,秋天、秋水、秋天的明月,哪一样不曾印上我们的心血!呵,秋花、秋实、秋天的红叶,哪一样不曾浸透我们的汗液!”(郭小川《秋歌之一》)

  春天,开工的钟声在黎明前响起。我们摸黑钻出草屋,看不清几支嫩黄的花茎刚刚爬上床头的泥墙。沉睡在广袤天际下的棉花地,被齐腰高的越冬作物覆盖,再多的人走进去都悄无声息。几乎是匍匐着,我们播下种子,播下一年的希望。太阳初升的时候,我们早已汗流浃背。然后,在某一个午饭的间隙,我们蓦然发现,草屋的小窗外面,棉花林像孔雀开屏,伸展出悠长悠长的花翎。

  汛期同初夏一起来到。我们丢下棉花地发疯似的野草,跑上我们在冬天筑起的堤坝。我们的农场是长江江心的小沙洲。狂风暴雨不分昼夜没完没了,同仿佛立起的大江连成一片。农场就像一片遗落的树叶,在生与死的挣扎中跌宕。整天离不开堤坝的我们像虫一样蠕动,和着混浊江水嚼着冰冷的饭粒,盖着劈头大雨在石砌的斜坡上鼾声如雷。一个兄弟抱着沙包堵塞就要溃决的口子,被怒浪卷走再也没有回来。

  秋月,一轮丰腴的妩媚,在无边的棉花地浪漫地骚动,万千寂静的生灵在它的清亮中呼吸。棉花地海一样地起了波涛。月亮那么美满,带着无比的纯洁,祝福大地盛大的婚姻。银色的缠绵的诗情,在露滴闪闪的秋野上空飞舞。难以觉察的苍茫的深处,所有的果实次第绽开了婴儿的微笑。

  过去了,春天的萌芽在破土中的扭曲;过去了,夏季的枝条在酷热中的窒息。而今,天地明净,视野格外广阔深远。北方的原野上,马蹄溅起翩翩的花瓣;南国的巷陌里,女子拨动幽幽的琴韵。大江在远处的峡谷里酿成透明的美酒,氤氲着醉人的香气。

  运棉花的牛车来自遥远的历史深处,上过了发亮的桐油,焕然一新。粗重的木轮比人还高,吱吱扭扭的声音响彻云霄,环绕木轮的铁圈碾出一道比一道更深的车辙。

  蓬松而结实的棉花堆上了仓库的屋梁,将会有新的情侣在值夜的时候诞生;沉默而无私的土地露出干瘪的胸膛,将会有新的滋润在冬耕的时候埋藏。所有人都开始指望今年的分红:老农们盘算着造屋,儿子早等着媳妇进门;一个女孩看中了商店新到的雪靴,过年时她要去中国的最北边看望当兵的对象;一个兄弟暗中准备着结婚,他揽进怀抱的是我们个个梦想过的女神。而我,唯一的愿望是买上最上等的棉花,给城里日渐衰老的母亲换掉那床烂渔网一样的老棉被。

  完成了冬种,我们就要回城里的家过年,秋天的每一天,都是在期待中激动不已的日子。

  说什么“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九辩》);说什么“万里悲秋常作客”(杜甫《登高》);说什么“添愁益恨绕天涯”(白居易《中秋月》),在这个智慧和情感成熟的季节,所有传诵千古的绝唱都显得苍白。我们在生活中学会的是瞩望,而不是叹息。长长的长长的未来,不会没有风雨,不会没有灾难,但只要有丰硕的秋天,一切就得到了报偿。

  (作者为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原江西省文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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