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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柏:若许悲壮若许哀——重走滇西战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6日22:3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桂柏
中国士兵涉过溪流,前往滇西怒江前线(资料图片)中国士兵涉过溪流,前往滇西怒江前线(资料图片)
穿草鞋的中国远征军(资料图片)穿草鞋的中国远征军(资料图片)

  滇西,河谷纵横,云蒸霞蔚,物阜民丰,曾为汉之哀牢、唐之南诏、宋之大理等古国所在,不啻为钟灵毓秀、人间乐境。然而,70多年前日寇肆虐,滇 西净土不再。今天,我走进滇西,那幸存于世的抗战老兵、见证硝烟的耄耋老翁、在口耳相传中延续家国仇恨的青壮男女,那火山石上的累累弹痕、松山群峰间的遍 地堡垒、滔滔怒江里的沉沙铁戟,无不讲述着那段血与火的历史“痛点”——

  这还算是人吗?

  1942年夏,西南国门破了,鬼子来了。

  白家河12个村民被吊在树上,下半身浸在盛满水的汽油桶里。几个鬼子不断往桶底的火堆里添柴,随着水温上升,村民双腿发红、发白,继而煮烂,直 至腿肉脱离骨头上下翻腾。再后来脚踝骨散了,膝盖骨散了,只余几根粗筋微微浮动。躲在后山的村民,今天提起此事眼泪就止不住,“永远忘不了那些人发出的凄 惨叫声啊”!

  腾冲芒棒乡蛮乃村,正在捉迷藏的幼童官三被鬼子从草垛里揪出来,活生生地将生殖器削下丢入火坑,晕死的官三后来虽被村民救活,但仅用“终身残 疾”几个字哪能概说一个男人无法容忍的残缺与侮辱呢!松山脚下,农妇张凤英下身瘫痪无法逃离,鬼子将她轮番强暴。“人”恶还不算,竟又使出兽恶,指让军犬 施以兽奸。屈辱的张凤英拼死抱住军犬投井而殁。拴军犬的铁链被村民打捞上来,至今挂在滇西抗日纪念馆内。腾龙公路旁惠仓村水磨房,鬼子用刺刀将正在磨面的 新婚媳妇郭敏琴衣服挑开,找两根木棒将她绑成“大”字型,30多个鬼子对她进行了最疯狂的轮奸。变态的日本兵还要“研究”一下中国妇女的生理结构,将郭敏 琴的嘴唇、双乳、臀部和阴户一刀一刀割下来。最后,竟将一把刺刀插在这个无辜女人的阴户上。

  鬼子不满足于排枪射杀、刺刀戳截、油锅烹煮、盐水灌腌、锯子肢解、掘坑活埋、乱刀活剐、活体解剖等杀戮中国人的手段,他们利用当地盛产的大竹, 创造出“蹦竿甩死”法,即把抓到的远征军将士、华侨华工、村民肛门剜开,拉出肠头绑在竹尖,借竹杆弹力一次次将肠子甩出,让人求生、求死概不能。

  更惨绝的是,鬼子大量使用化学和细菌武器,德宏、腾冲等地先是几个人得病死去,后是几家人、几巷人、几寨人得病死绝,再是大面积传染,许多地方 户户空室,村村闭门,一派凄风惨雨。腾冲村民柴春然幼年时不幸感染芥子毒气,双腿红肿、水疱、溃烂,常年靠烧油、打火、刀割减轻痛苦……

  罄竹以录日军兽行,难书难尽。古人讲“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伦理而已。苟伦理一失,虽具人之形,其实与禽兽何异哉!”从上述暴证罪行,我实在看不到丁点的人性。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日本兵泯灭了人性?走访中,有一张照片和几个小白瓶子引起我注意,这或许能提供“人之所以为畜”的答案线索:照片记录了 1941年日本新泻学校男女学生裸体上课的情形。看着这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孩子,接受着“军国女性”的培训,我茫然不知所措。这是在以怎样的意识形态和教育 制度引领后代、塑造未来?而那些白瓶子约莫拇指大小,残破的包装纸上依稀写有“进军之友”字样,其主要成分就是现在常说的“冰毒”。为了让士兵始终处于癫 狂状态,不知疲倦地持续战斗,日军大量配发“进军之友”,不少士兵因过度服用冰毒而出现“战争综合症”。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精神?

  军国主义就像无所不食的恶魔,吞食了无数无辜的生命,也吞噬了一伍执行者可怜的灵魂。

  国难与忠魂

  死有重于泰山,百战蜚声垂不朽;

  魂兮归来绝徼,万方多难赋同仇。

  置身国殇墓园,我心潮澎湃。似乎看到70年前“为世界卫正义、为祖国争自由”的先烈们迎面走来。

  “老夫冒险生来惯,总向人间险处行。”李根源,走在最前列的老者,方面大耳、声若洪钟。这位曾任云南讲武堂总办、领导辛亥重九起义的民国元老, 年已63岁。得知滇西沦陷,立即上书成立“老子军”西上抗日,被婉拒后又把云贵监察使办公室设到保山前线,誓与滇西共存亡。在《告滇西父老书》中,李老疾 呼:“保省即是保国”;“虽毁家纾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面对奔赴前线的数十万远征军将士,老人神情激奋,挥泪跪下致谢。他先后4次为烈士建造英雄冢, 力主修建了国殇墓园。

  站在李老身旁的,是“富有正气的读书人”张问德。这位62岁临危受命的“抗日县长”,手拄藤条拐杖,六越怒江,八越高黎贡山,其间数日断炊,中 途坠马致口鼻流血、右手脱臼,历尽千辛万苦。无论鬼子如何追剿,他始终将“抗日政府”钉在敌人的心脏、树在群众的眼前,成为一面不倒的旗帜。日军驻腾冲行 政班本部长田岛寿嗣企图以信函拉拢诱降,老先生不卑不亢,复以著名的《答田岛书》,檄文悲愤揭露:“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则无以遮蔽风雨,行则 无以图谋生活”。铁骨铮铮的张县长,末以自信的口吻预告了日寇的最终结局:“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 前。”

  六十二三,含饴弄孙的年岁,不愿亡国灭种的两位老人毅然站到抗战最前沿,用不屈的灵魂谱出了最动人的乐章!他们是伟大的,但绝不是惟一的,更不 是最年长的。直到今天,腾冲城郊绮罗乡的村民,每逢清明都会自发到千年古杉下“祭忠魂”:曾任清军右营守备的寸大进,其子寸性奇将军在中条山战役中壮烈殉 国。88岁的他,眼见腾冲沦陷、国土沦丧,心如刀绞,恨己年衰、无力报国,决心以死昭彰气节,勉励青壮杀贼抗敌。他立于观音寺前的千年古杉树下,仇瞪城头 鬼子的太阳旗,绝食数日而亡,双目不瞑……

  户户赴国难,处处忠魂烈。在滇西,又何止是“好父母教儿拿起枪,好妻子送郎上战场”!无数父母送走儿子、妻子惜别丈夫后,转身便投入抗战大潮。 看呀,时任云南省主席龙云的“鸡毛信加手铐”发到了沿线17个县和设置局,它是行政公文,也是宣传动员书,更是军令状。以往有过吗?没有!要求严酷吗?严 酷!民众理解吗?理解!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高至封疆大吏,远至山野乡民,无不在这别具一格的动员令下纷纷行动起来。汉、彝、白、傣、苗、傈僳、阿昌、景 颇、德昂、回等11个民族齐上阵,崇山峻岭上烟尘滚滚、钉锤声声。大部分青壮男子参军上了前线,老人、妇女、儿童便成了筑路主力军,他们肩挑马驮,逢山开 路,遇水修桥,用血肉筑成了“抗战生命线”——滇缅公路。再看,怒江西岸栗柴坝渡口上,从高黎贡山吊下条条黑线——那是数不清的妇女运粮队。在日军的严密 封锁下,她们胸前坠着婴儿、身后背着军粮,套鞋、裹脚布已被泥泞陷脱,步步踩在乱石堆中,行行血印艰难前行。骤雨袭来,急忙将粮袋转朝胸前,将婴儿转到背 后,躬弯着腰,任雨水顺着婴儿、后衣襟、粗布裤灌流而下,婴儿们被江风冷雨吹淋得哇哇乱哭。正是她们山上山下,江东江西,越岭渡水,才将60万斤军粮从户 帕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将士口中。这就是不可忘却的“户帕运粮”!

  滇西战场,还有这样一群特殊的“中国人”——南侨机工。1938年底,陈嘉庚以“南侨总会”的名义招募3200余名华工回国服务。这批侨工毅然 抛弃海外安逸生活,奔赴国内弥漫烽火。其中亦不乏“木兰从军”新传奇:出生于马来西亚华侨家庭的李月美,女扮男装应征回国,常年冒着炮火,驾车驰行在滇缅 公路上抢救伤员、抢运药品、输送物资。一次车祸,重伤的李月美被送医急救。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位“帅小伙”竟是女儿身。

  说到援华,不得不提美国退役空军上尉陈纳德和他的“飞虎队”。这支队伍为中国战场争夺制空权,给日军以很大打击遏制。滇西失陷后,滇缅公路被截 断,为寻求新的物资输送渠道,中美联合开辟了中印空中航线。这条航线,翻越喜马拉雅山6000多米的雪峰和纵谷,沿线山峰起伏连绵,犹如骆驼峰背,被称 “驼峰航线”。日机频频袭击,迫使航线常常北移,北线与南线形成一张弓形,北为背,南为弦,超低空沿山谷飞行,一旦被击损或发生故障,逃逸生还率仅为 2%,先后有609 架运输机、1500多名中美机组人员长眠于此。飞行员回忆:在晴朗的高空,完全可以沿着坠机碎片的反光飞行。这条称为“铝谷”的航线,写就了“云天上的不 朽诗篇”!

  请永远记住牺牲在滇西热土上的20万先烈吧。从1942年5月日军由缅入滇,到1945年1月19日远征军攻克畹町,历时近三年的滇西抗战及缅 北大反攻,彻底粉碎了日本侵略者妄图对中国实施东西夹击、与德意法西斯会师中东继而瓜分全球的图谋,为日本军国主义覆灭敲响了丧钟。

  “没有一棵树的身上没有子弹头,每一片树叶都有几个弹孔。”这是一位远征军老兵对松山战役的描述。

  “逃跑县长”

  走在滇西战场,除了悲愤与激昂,总有那么一小拨人让我喟叹不已。

  《腾冲地方志》记载:“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日午后二时许,敌兵一百九十二人,不费一枪一弹,大步扬扬,把臂欢笑,直入腾冲。”与其讲被日寇占领,不如说拱手相送倒贴切些。

  当日军侵入国境后,腾龙边区行政监督龙绳武不作任何防御部署,匆忙将搜刮的鸦片烟土运走,在第一时间跑了。县长邱天培在龙走后召集会议,尽管会 上通过了爱国士绅提出的沿龙川江布防,拆毁腾龙、龙安两桥以阻日军的建议,不料邱天培半夜带着自卫队也逃了。新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退到腾冲,当地人请他留 下统筹防务。谁曾想刘伯龙振振有词:本师长仅有收容溃兵之责,无抵抗敌人命令。他脚底抹油,又溜了。偌大的腾冲城群龙无首,民众举家逃难,昔日繁华街道霎 时空寂。

  腾冲,徐霞客游记里的“极边第一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城墙皆以当地特有的火山石堆砌,“厚一丈八尺,高二丈五尺”,墙面光滑,质地坚硬,富有弹性,炸弹落到上面要反弹数十米才爆炸。如此“铁城”,怎么就被百十个鬼子轻易占了呢?

  说起“逃跑县长”邱天培,他在内地抗日高潮时上任,就职伊始大谈抗战。谁想,正是这个心口不一、言行不一的“两面人”,将腾冲拱手相送。

  在滇西抗战纪念馆里,有一口破底的大锅,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弹孔。馆长段生馗讲述了这口大锅的故事:腾冲沦陷后,多地自发组织了游击队,在日军第 二次扫荡时,游击五连转移到姊妹山忍饥挨饿7天,濒临绝境的队员们从山坡上逮了两只羊果腹。地主孟连武得知自家的羊少了,将游击队行踪报告鬼子,鬼子据信 占领制高点。等到锅烧热、羊煮熟、队员围坐待食,鬼子枪炮一阵打来。除一名“童子军”被老队员用身体盖住外,30多名游击队员全被打死。

  外敌可恶,汉奸可恨。正是有孟连武这群生长在中国土地,却甘为侵略者当走狗、做汉奸的败类,才使国家和民族遭受更大的苦难。国民党第二十集团军 总司令霍揆彰,为提任云南警备总司令,竟袒护大汉奸钟镜秋,上演了“村民联保”的闹剧,他还大抓好人做“汉奸”,榨取所谓“赎命钱”,而那些真汉奸贿赂了 钱财则被开脱逍遥,甚至摇身变成功臣、当了军队校官。不择手段的霍揆彰到省城做了官,却在昆明又指使人做下了暗杀闻一多、李公朴的惨案,成了迫害民主人士 的罪凶。

  “忠奸若不分明,安邦治国何据?”张问德老先生的话语似乎预告了国民党的倒台。当年警示犹在耳,今人岂能不悟之。对于奸伪,已经清算了的,当再诉劣行,吸取教训;还未及清算的,更当揭露共诛,戒来者,警后人。

  亦有一组数据让我触目惊心:三战龙陵,毙敌10460人,我方伤亡28300余人,伤亡比例2.7:1;光复腾冲,歼敌2000余人,我方伤亡 1万余人,伤亡比例5:1;收复松山,歼敌1300余人,我方伤亡2万余人,伤亡比例17:1。这样的数字,罕见哪!中国远征军作为国军精锐,何以如此不 堪?原因很多,但将帅贪功冒进值得细悟。一攻龙陵,在敌情侦察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进攻,被日寇拦腰截击,打头阵的八十七师半数兵力在冒进中牺牲;二攻龙陵, 身为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的宋希濂急于求成,不顾不虑腾冲、芒市两侧日寇增援,部分队伍刚攻入城便急急忙忙报捷邀功,结果是重庆和美国方面正在庆贺之时,龙 陵再入敌手,笑柄国际。

  可叹!可叹!70年前抗战事,若许悲壮若许哀。而今,还能让那场献出了千万生命的战争悲剧重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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