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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华:苋菜满庭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24日09: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董 华

  陶靖节公的观世及人,立一代风标。效仿于他,退休前将老宅作了修整,与兄弟仨建了两趟儿新房。格局方起,即约定:院场绝不可全部硬化,保住农家风格。主张的结果,曾在《董宅重修记》中描述:“前院砌假山,铺甬道,栽果树,种花草,且效以古风,将前贤名训刻石,镶于门楣及山墙之上。放眼观之,喷泉因翠竹叠影,翰墨缘佳句生香。后院者,吾独治也。一处小楼面东。庭前弄园圃,插笆篱,支棚架,可品四时之蔬;界边织笼舍,养鸡鹅,饲猫狗,乐在啼吠兼闻……”

  总体看,描写是真实的,但也有因乐观而虚置的成分在。譬如,种植上外行,夸耀小天地“可品四时之蔬”,实则幻想多于所成,顶多瓜架上悬挂角瓜、倭瓜、葫芦,篱笆上爬豆角、丝瓜而已。种了细菜,也会看护不住,鸡刨狗蹬,不够劳神的工夫。图省心,又露园趣,还是把野菜请进门吧,让它们丰富自家。

  首先想到了苋菜。

  苋菜是农家老客,由小就晓得它体贴庄户人。一日三餐,它是饭锅内主角儿。用它做馅儿,细食能够蒸包子、包饺子、烙馅饼;糙饭使它蒸窝头;做汤、煮粥,更显肉的淳香,不像有的野菜柴而搡口。并且呢,生长期长,五黄六月至早秋,都归享用它的季节。

  说出来露丑,知道苋菜大名,很晚。以前按京西土音称“千菜谷”。文友赵金九多年前来做客,称其苋菜,我才改了口。当时他喜不自禁,让夫人也搭手,在老宅采摘了一书袋。这个河南籍老赵,当年没少传授手艺。种苋菜吧!莼鲈之谊、知遇之恩,该当思念,为另一层想法。

  见了苋菜长成,高兴,百年房土做底肥的苋菜,长势出奇的好。在韭菜和辣椒秧混着的园圃,它最显茁壮。记忆里野地苋菜,高不超过小孩腿,叶大不过毛白杨,而长于我家,棵高得蹭腰,枝叶舒展,叶黑绿肥大,都快追上我的手掌了。稀罕这一口儿,喜悦跟谁讲?先尝。揣着兴奋,走进篱笆,掐了一大把。合手拢着脚步忙,唤老妻赶紧来做疙瘩汤!妻直起腰,放下扫院的笤帚,似嗔似笑,她肚里搁的话不言自明——“没改习气的老乡帮!”脸色不去瞧,专等疙瘩汤。片刻出锅了,多捞苋菜,少盛面疙瘩,晨光中吃得有模有样。几碗下肚,乘公交车上班,一路上都是对那滋味的回想。

  好事不隐瞒,喜好交朋友,家传:夜夜做贼不富,日日待客不穷!有了好吃食,岂可独享?之前与作家葛一敏通话,曾反复说了家乡好,未赢答允,直到“可吃上自家野菜”一击,才听得葛主编笑吟吟地应腔。她恰来京开会,散了会应约,晚间时刻到我家。次日清晨,辅助老妻备早餐,她进厨房,我干拿手的活儿。迈腿入了苋菜林,专挑又大又嫩的叶子摘,不断向厨房输送。妻子笑:还让人吃主食不?答复:她们和我一类。柿子树下摆开的农家宴让城里人眼放光:一盘蒜汁凉拌苋菜,一盘葱油蒜瓣熬苋菜,一盘炸香椿鱼,一盘拍黄瓜,主食葱花饼、苋菜疙瘩汤!席间,满耳乐闻诸师夸奖。一位年轻的女士边举筷子边讲:你以后还叫来不?

  房山是我母土,根土所系的家乡情,看得尤重。自贾岛而下,千余年来,乡壤出现的名士不断,文脉舒张。而今本地扛鼎人物,为小兄弟凸凹。同饮一条河水的“乡党”,与我及金九兄同一属性,兔龄上各差着档,然前缘亲近注定。自家苋菜他不来尝,我会气恼一辈子。往日聚饮的状况,宛然在目,一绺豆腐丝,一把花生米,酒食不多,散装的二锅头却用茶杯来量!适心适口,贼香!这回他来啦,带了一箱酒,还带来文化场数员勇将。戏称过“史公子”的当今才俊凸凹,风采依旧,直身晃动着酒杯,竟将那往昔哥们儿帮衬的琐事,讲了又讲。

  久临江湖,人间乖戾侵入我眼,向素之心常常发堵。官场上,不去论,咱无资格;文场上,凭经验,可述说一二。文人啊,天然有两种人,一种既交之终生不悔;一种则叶公两面。对于后者,本不该说,但不说又不合我的性格。特别钦慕古时和民国期间一些大文人,他们的风骨照耀了古今。东汉“建安七子”之一王粲,喜欢学驴叫,曹丕、孔融、陈琳、徐干等辈在他死后不悲不喜,抬双手充驴耳,头一伸一缩,绕丘做长嘶短调驴声,那份友情感天动地。近代梁启超与章太炎,曾源学术及政见之争,章当时掴了梁一个耳光,过日并无风波,这真性情哪里去找?而现今一些末端文人,专于谈文论技之外,或猜或嫉地挑拣别人脚后跟的问题,七尺男儿甘于沦为嚼长舌之群。如此心量,何时修成正果器局?作传世之文,修传世之心,来家文友们似乎都有这个期待。文友院场作画挥毫,引乡人闻讯观看。还有东北、贵州等地历年结识的爱文者,皆临门添加宅庆。

  人间有味是清欢,朋友来聚,稀罕物贡献大家,真是人生乐趣。我的野菜们忒明白我心意,苋菜、苦麻菜、马铃菜、茼蒿,一概绿葱葱、笑盈盈,有的绿货由天而降,自成自生,却也如花骨朵一样惹人疼。随着吃随着长,还不生腻虫,合了我愿望。

  恩师张志民始终在心中。他故去了,若在世,应来怎会一趟两趟。亲聆其音,亲沐其德,风泽亲炙,惠我多多!婚庆日老人书来贺联,踏乡土为我留下专致的诗章。那一首《董华家做客》,纳入智者风采,纳入了诗人观望人间笑眯眯的容光。“车过良乡塔影斜,赏菊时节访董华。小别不识坨里路,新街新巷新人家。”抄写过了,工匠刻石,供奉在我出屋门必迎见的东墙。刻石在上,下边摆设了石桌、石凳,独自时幽幽默诵,拷问自己是否违逆了恩师的教导,暗执心香;与友人聚,诗章见证,看我们是怎样感怀诗人的《手足口小唱》……天人永隔,心思里却还觉得恩师温蔼在旁。

  老乡亲,也好啊,得知我家收容野菜,不断地帮忙,送来了苏子秧、山葱籽,使家里野菜品种越来越多。另一种苋菜,以前未见,来于乡贤翟家,论父辈的乐师告诉,此名“老来俏”,与我家绿枝苋菜同种,能吃,却颜色不一样。入夏以后,红色叶面环绕着黄边,非常明显,灿灿的、斑斓的可以当作花卉观赏。

  采摘苋菜季节,至10月止。“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苋菜叶皱缩了,各枝顶端也挺了穗,逐渐显露小于谷米粒的、稠密、带紫黑光亮的种子,招引麻雀和画眉鸟觅食。种子会落下很多,粒粒安伏在曾涵养它生命的土地。

  啄苋菜籽的鸟儿飞来又飞走了,雪地上留着它们清晰的爪印,如画一般好看。瞧着,心像被虫儿挠痒,火热热,直想着下一个呼朋唤友季节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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