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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晶岩:京郊,那些暴行下的伤痕累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8月17日16:51 来源:北京青年报 孙晶岩

抗战胜利70周年·亲历

京郊,那些暴行下的伤痕累累


被日军炮火炸残了的密云古北口长城

“人圈”亲历者指认“人圈”旧址
密云兵马营治安沟遗址
密云“人圈”亲历者王元静、王元芳
潮河关村

  ◎孙晶岩

  编者按:整整七十年前的今天,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终于走出了8年抗战的艰难岁月。然而战争给中国大地烙下的创痛,却至今仍未消散。

  我们所熟悉的京郊,一天比一天美丽。然而你可知道,就在这一片熟悉的山山水水之中,仍然存留着那场战争带来的、抹不去的累累伤痕;当年的亲历者还活着,他们老去的眼中,依稀还见到儿时乡亲最后的面容,他们的耳边,还仿佛能听见婴儿被日军残杀的哭喊……

  近一年来,一位部队女作家走遍北京近郊,带着从抗战资料中读到的些微线索,在一个个山村中寻访、挖掘,亲历者的记忆依然清晰,炮火下的焦垣、屠杀案的旧址仍历历在目。

  密云“人圈” 中国式集中营

  严冬,我在密云县党史办原主任曹友林和“人圈”亲历者王元静、王元芳老人的陪同下,攀登密云四合堂野山。这座山没有路,遍地荆棘,我手脚并用爬上山顶。

  站在山顶极目遥望,西南方向有块巨石叫做“王八壳子”,周围风景秀丽,听说电视剧《铁梨花》等剧组都曾经在这里拍摄过外景。

  这时,身边的王元静老人指着一块废墟说:“当年日本人就在这里盖的炮楼子。”

  云蒙山成了“无人区”

  1941 年12月开始,日军在密云云蒙山的北部山区进行“集家并村”,就是将八路军游击队控制地区中自然村的农民,集中到日伪控制的主要村庄去居住。日军在这些村 庄的四周筑起一道一丈多高、三尺多厚的围墙,只有前后两个门出入,四角建炮楼,有日伪军把守,门口有人站岗不得随意出入。形状有方形和圆形,围墙上挖枪 眼,还有出水口便于排水。日军管这叫“集团部落”,老百姓则称之为“围子”或“人圈”。

  到1942年春天,日本人在丰、滦、密长城沿线及其以北地区共建起四合堂、对营子、白马关、石湖根、大甸子、大峪、白庙子、西湾子、番字牌等29个“人圈”。云蒙山区被划为无人区,在那里居住的老百姓,发现一个抓一个,赶到“人圈”里。

  我发现“人圈”大致有三种形式。

  一 种是利用原住民的家集中居住。以日伪控制的一个较大的村子为中心,把十里以内的小村、自然村、分散住户集中到指定的村庄居住,有房的先紧着村里人住,伪部 落长、伪警察、特务队先住好房,剩下的塞老百姓,比如这家原来住5口人,比较宽敞,现在一下子给你塞进30口外来人,让你没有生存空间。年老的可以躺下, 年轻人只好蹲着或者站着节省空间。住进“人圈”的人,失去了生产、生活、言论、行动的自由,像会说话的牛马一样任人宰割;

  第二种是非武装部落。这种地方不属于交通要道,有警察看守,比如石湖根村的“人圈”,依山而建,没有驻军,距离番字牌警察所三里地,敌人5分钟就来巡逻一次。

  此外,如白马关原本就是个关城,自古屯兵之地,村民就住在城里。鬼子来了后,把老百姓赶出关城,里面成了鬼子的营房,老百姓则在城外临时搭建几间小而潮湿的“排子房”住。由于驻扎重兵,所以老百姓的住处不允许砌围墙,人只能随地而坐,时刻处于监视之下。

  第 三种是依傍着日伪军军营,在空地上建马架子房,也就是简易房,四周有四根柱子当房梁,树枝秫秸当屋顶,柴火围四周,不磨水泥砌砖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 雨,冬天四面透风。“人圈”外面用一丈多高的围墙围起来,门上建岗楼,墙内四角建炮楼,驻守着军警和特务,这是纯武装部落。

  一人逃跑十户同罪

  四合堂“人圈”,就是一个大的武装部落——中间是一座山,山的周围是人圈。站在山顶定睛细看,人圈遗址历历在目,这是与军营连在一起的武装部落,上兵下民,日军的兵营建在山上,住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大约有180人。

  四 合堂周边的3000多名老百姓被“集家并村”,迁到山下新搭建的马架子房居住,一间房里塞十几家人。 “人圈”后的山上有四个炮楼,里面有士兵站岗放哨, 监视四面八方老百姓的行踪,山下的景物一目了然。山梁上开辟出一长条平地,是日军训练场。北面有两排营房,屋里两排通铺,士兵睡通铺,长官住单间。旁边还 有一间伙房,让老百姓给做饭;西面有七间慰安妇小屋,日军从东北抓来七个年轻女人供他们泄欲;慰安妇小屋的北面是一座弹药库,还有一座水牢,当年鬼子把八 路军和老百姓抓来,用铁丝穿着锁骨带到山上,关押在水牢里。

  亲历者王元静老人向我讲述了关于“人圈”的记忆:

  这座“人圈”只有一个大门在南面,门外有一眼水井。鬼子害怕老百姓在水井里投毒,不敢喝这口井里的水,就让老百姓在山后又挖了一口井,命令劳役每天给他们挑水喝,挑完水就把井口锁上。

  俺们四合堂元字辈的人早先有68人,现在剩下16人,俺们俩是年龄最大的。俺们在“人圈”住的时候只有八九岁,俺们这个围子里住了100多人,七八家挤在一间屋子里。马架子房四面透风,每家轮流做饭。老人、妇女不许出“人圈”。

  “人圈”里成立了“棍儿团”,15岁到45岁的男人被编入“棍儿团”,每天拿根棍子给鬼子守夜,站岗巡逻防八路军。

  杂 役全是男劳力干,不给分文报酬。每天早晨8点,男人拿着良民证出“人圈”干活,下午3点必须回来,不回来就是私通八路。俺们这里实行保甲连坐制,一个村是 一个保,10户为一甲,10甲为一保,一家有一人私通八路或者逃跑,就要株连九族,10户同罪,拿家小示问。所以,没有人敢逃跑。

  除 了在“人圈”周围十里地以内种地,还要打柴、砌墙、挑水、抬死尸,这里又脏又拥挤,上岁数的人躺着,年轻人坐着或者靠着墙站着。屋外到处是粪便和垃圾。最 害怕得传染病,夏天闹瘟疫、疟疾,人发烧抽风,死了好多人,每天都要往外面拉尸体。1942年一年,“人圈”最少有七八十人死了。别的“人圈”也差不多。

  冬 天冷,一家人围着一个火盆烤火取暖,每人的胸前烤得红红的,身上尽是烤的红点,后背还冻得慌。女人要给鬼子烧火做饭。有一年,鬼子让我妈把屋里的柴火抱到 院子里,我妈说下雨了在院子里柴火会淋湿,怎么烤火啊?鬼子二话不说,上来拿棍子就打我妈的头,可怜我妈被打晕了过去,头上尽是血,我吓得抱着我妈哭,是 村里一个郎中用面糊给我妈堵伤口,后来,我妈头上伤疤的地方再也没长头发。

  说着,耄耋之年的王元静老人鼻子一酸,流下了热泪。

  杀人怕费子弹,用刺刀挑

  另一位亲历者王元芳老人对“人圈”生活的苦难记忆犹新。

  小鬼子可凶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抓住老百姓硬说是八路军,用粗铁丝穿过人的锁骨,十个人穿在一起怕跑了。三天后在大栗子小杨树沟就把人挑死了,鬼子还说中国人的命连一颗子弹都不值,不用开枪,用刺刀挑。

  鬼 子逼着俺们村的人给他们做杂役,种地、砍柴、挑水、喂马、做饭,鬼子吃从东北调来的大米,伪军吃高粱米,老百姓吃玉米和混合面,混合面就是用高粱米、麦 皮、麸子、玉米棒胡子、白薯秧、橡子面和树皮等掺杂在一起磨成粉。伪军的家属也抢吃的,他们要是看见俺们推碾子,马上抢走粮食,俺们小时候整天吃野菜、树 叶、杏叶。

  “人圈”里的男人披麻袋片,我们小孩儿整天光屁股光脚跑,我小时候没洗过脚,穿过鞋,脚粗糙得像牛蹄子,直到十几岁才穿上鞋。

  山 外都是八路军,戚树雨是丰滦密老八区区长,他对俺们说:“老乡们,打跑了鬼子,咱们拆了草房盖瓦房,拆了瓦房盖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电灯头是朝下 的。”俺们说“区长,灯头朝下,灯油洒了怎么办?”他听了就笑,现在想想,真让他说着了,现在可不是样样都实现了?

  俺们村啊有个王正廷,是四合堂的抗日村长,鬼子选“部落长”都是选村里有威望的人,可以外出公干,他表面上是给鬼子干活,其实暗中给八路军送情报,掩护老百姓。

  山里的狗吃死尸,眼睛都吃红了

  曹友林主任说:

  当时在“人圈”,鬼子实行米谷统治,碾磨封锁,人圈周围10里地允许种地,但一切粮食果蔬要统归大仓,不能私留买卖,否则以经济罪论处。磨粮食要经过批准。

  老百姓太饿了,野菜树皮都给挖光了。当时实行配给制,每人每月给12斤混合面。好粮食让鬼子吃了,混合面难以下咽,吃了几天拉不出屎来。白庙子部落的王金鼎饿得受不了,摘自家果树的果子吃,被汉奸看见后告密,说是经济犯,鬼子立刻就地枪毙。

  日伪组织了合作社,入社的老百姓每户每月配给半斤煤油,每年每人配给少量的混合面,一盒火柴,半斤盐,三尺布,就这样还被层层克扣,到老百姓手里每人每年只有9寸布,只能做块手绢。

  有 一家七口人只有一条裤子,只好谁出门谁穿,男人早上穿裤子下地干活,妻子在“人圈”里以麻袋片遮蔽下身,丈夫回来脱下裤子给妻子,妻子再穿着裤子做饭。妇 女一般光着上身,下面围着麻袋片。“人圈”的四角挖了几个齐胸深的坑,有的大姑娘没有衣服穿,家里来人时就跳到坑里遮羞。

  1942年,密云29个‘人圈’平均每个里面死亡200—300人,最小的“人圈”死亡七八十人,白庙子部落里关了400口人,一年就死了160人,几乎死了一半。当时山里有狼和野狗,连山里狗的眼睛都是红的,吃死尸吃的,饿殍遍地。

  潮河关,日军在北平地区制造的第一起重大惨案

  在 密云县党史办主任郭生河、副主任李东明及古北口河西村张玉山的陪同下,我两次来到潮河关采访。潮河关村位于密云县古北口镇西南,是北齐天保年间修建的,东 西、南北各150米长,方方正正一座古关城。潮河关惨案发生在长城抗战期间,日军进攻古北口长城,遭到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从河西村来的一个班的国军,打 死了7个日本兵。日本人有个特点,吃了亏后一定要疯狂报复,他们以为潮河关村藏着国军,用血的代价攻占古北口后,就要报复当地人民,血洗潮河关。

  潮河关村在潮河以东,潮河在村前拐了个大弯子,在潮河关看卧虎山,两只老虎的形状特别清晰。我站在潮河关大桥前看到一块潮河关惨案纪念碑。1933年4月14日,100多名日本第八师团的鬼子拂晓偷袭屠杀村民,见人就杀,见房就烧,以杀人取乐。

  村 东头的贾得明一家5口人被杀死了4口,他的妻子被鬼子打死后,3岁的孩子趴在妈妈的身上摇晃着妈妈的胳膊拼命地哭嚎;村民何国庆正在菜园里种菜,鬼子朝他 后背猛刺一刀,他还没有醒过味儿来就倒在血泊中;村民李发一家4口人,鬼子在街上用刺刀挑死了他的哥哥,又把他的父母背靠背绑在一块儿,两个鬼子一道喊着 号子比赛谁下手狠,同时把刺刀刺进两个老人的胸膛。鬼子看到只有十几岁的李发,在他身上捅了两刀,李发疼得昏了过去,鬼子狂笑着把他家的房子浇满了汽油, 一把火点着了。李发被火燎醒了,艰难地往屋外爬,刚爬到门口,房子就倒塌了。一个外号叫“咸盐柱”的村民,身上被日军捅了七刀。临近中午,鬼子再也找不到 一个活口儿,这才罢休。

  4月26日,日军再次血洗古北口潮河关村,把幸存的12个人聚集到一间草房里,向屋里扔手榴弹,把人炸得血 肉横飞。四个小伙子躲到村民赵振发家,鬼子丧心病狂地往赵家扔手榴弹,赵家被炸死5口人。李发趁机逃跑,鬼子在后面追,子弹把他的棉袄打穿好几个窟窿,多 亏他命大,拣回一条命。全村409间房,被烧毁360间;全村86人,被杀害83人,这是日军在北平地区制造的第一起惨案。

  不老屯的“治安沟”

  我在抗战资料上看到密云县不老屯有治安沟,想到现场看一下。密云县党史办副主任李东明诧异地说:“我们家就是不老屯的,没听说过有治安沟遗址啊。”

  我肯定地说:“就在兵马营,得问老人,问问你父亲,兴许他知道。”

  他扯着嗓子给父亲打电话,我听到电话那头一个老人在说着什么。李东明撂下电话对我说:“我父亲说大概在兵马营那一片,我带您去找吧。”

  汽车由南往北开,我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不甘心地四处张望,突然,坐在我身后的李东明指着东方大声喊道:“孙老师,您看看那儿是不是?”

  我往东面一看,隐约看到一条深深的壕沟,还有一座石碑,我的眼前一亮,兴奋地喊道:“就是它,这条沟显然是人工挖的,我好像还看到碑了。”

  我们跳下汽车向山根跑去,终于在密云不老屯乡的兵马营村找到了当年的“治安沟”遗址,沟的模样一点没变,残存的石碑和基座已经分离,蒙着厚厚的一层泥土。

  丰滦密根据地地处伪满洲国、伪华北统治区,1941年10月,鬼子对丰滦密根据地实行万人大扫荡,制造“无人区”,长城以外是伪满洲国境内,实行的是部落政策,像四合堂、张家坟都属于长城以外,老百姓统统要进人圈,违抗者格杀勿论;

  长 城以内是伪华北的属地,伪华北政府实行第五次强化治安,也搞“无人区”,采取沟壕碉堡分割封锁政策,强迫密云县30万名老百姓自备工具挖沟。这些民工都住 在附近,工地不设工棚和伙房,民工自带干粮充饥。那时候大家都吃糠咽菜,干粮不是糠饽饽就是树叶饽饽,人人面呈菜色,有气无力。

  挖 沟是个力气活儿,开始要把土往远处挑,沟越挖越深,土越运越难,民工们只好在沟里设台阶,人站在台阶上往外扔土。有一天,30多个鬼子来到治安沟检查,看 到工程进度慢恶狠狠地叽里咕噜一番。翻译说:“太君说了,大沟挖了一个月还不到七尺深,你们的心大大地坏了,今天要惩罚你们,你们现在开始互相打嘴巴。”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下不去手。鬼子大吼一声“八格牙鲁”(混蛋),举起刀就朝一个民工的胳膊砍了下去。

  民工万般无奈,只好互相煽嘴巴。鬼子得意地哈哈大笑,翻译添油加醋地说:“太君要看你们打半个钟头。”

  民工们虽然极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尽管动作重,下手轻,可半个钟头后,人们的脸、鼻子、嘴全都打肿了,流淌着鲜血。鬼子喊着“开路”,皮靴声渐渐远了。

  就这样,西起昌平的桃峪口,东至密云县的辛庄,在长达180华里的距离内,民工们挖了一条深5.3米、宽8.7米的“治安沟”,每隔一里地建一座炮楼,大炮楼住日伪军,小炮楼由各村的“棍儿团”把守。

  从 1941年12月万人大扫荡后期,到1942年10月,整整挖了10个月,一条长达90公里的壕沟终于挖好了,沟的南面为治安区,长城以内,大沟以北为非 治安区,严禁居住耕作。不老屯在沟的南面,属于拉锯区,两面政权。伪华北的鬼子、二狗子开始对非治安区进行清剿扫荡,分区分片“集家并村”,所有村庄都毁 掉,抓捕大沟以北长城以内的老百姓,把那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无人区。

老照片:京郊碾子沟部落

本文作者孙晶岩(左)在京郊采访

房山二站村惨案见证人王元
延庆西羊坊惨案旧址
房山二站村惨案遗址

    作者手记:离开门头沟一位亲历者的家时,天已擦黑,一弯上弦月挂在天边,狗叫声此起彼伏。这晚,我决定住在山里,顺便到附近的后桑峪村看看那座北京地区现存最古老的教堂。

    这个小教堂大约能容纳400人,我走进教堂时,牧师正在带领教友祷告。那一天正值圣诞夜,这座古老的建筑里灯火通明,教友们齐声唱起了平安夜的颂歌。

    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河北与北京郊区的大山里采访,整天听到的都是日本鬼子杀人的故事,那份沉重让人身心俱疲。此刻,教堂里的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因而特别打动我——我多想世界上每个夜晚都是平安夜,我多想呼唤和平,让残暴和杀戮从地球上根除……

    |延庆|

    岔道“活人坑”

    数九寒天,我与平北抗日烈士纪念园馆长高德强、副馆长孙静一道在垃圾堆里穿行,灰头土脸找到延庆岔道“活人坑”遗址,凄凄荒草控诉着日寇的罪恶:当年日军一把大火烧死了800名中国民工,一具具白骨是日军暴行的铁证。

    1943 年8月3日,日军从张家口、绥远拉民夫,在延庆岔道城强迫6000多名劳工,每天劳动十七、八个小时挖封锁沟,每月死伤200余人。春夏时节霍乱流行,日 军往民夫病号肛门里灌凉水,数百名感染霍列拉(霍乱)的劳工被关进地窖饿死、病死。日军将未死劳工从岔道西北城墙推入一方圆20余平方米、深10余米的大 坑,纵火焚尸,先后有八百名民工被烧死在“万人坑”内。

    西羊坊村来了“吃人狼狗队”

    我第一次滑雪是在延庆的 石京龙滑雪场,后来我才晓得这个滑雪场位于延庆县的张山营镇。张山营镇风景秀丽,东有京北小漓江龙庆峡,西有千古之谜古崖居,北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松山、 北京市自然风景区玉渡山,南有碧波荡漾的官厅水库,中有炎黄阪泉之战古战场和山戎古墓群(陈列馆),形成了春赏花、夏玩水,秋摘果、冬滑雪的旅游特色。 2014年北京国际葡萄节在这里举行,著名的石京龙滑雪场在这个镇的中羊坊村建立,2022年北京冬奥会冰上项目将在这里举行。

    据 说羊坊的地名多与羊的交易有关,我在严冬来到了延庆县张山营镇西羊坊村,羊怕狼,可是1941年10月4日夜间,800多名日伪军包围了延庆县西羊坊村, 烧毁民房490多间,抢走粮食864石,抓走了24人押解到康庄,又带到延庆监狱严刑拷打,9天以后放狼狗将22个成年人活活咬死,凄惨的呼救声仿佛就在 耳边回响。

    无独有偶,1938年,日军在长辛店机车车辆厂附近,建立一只有四五百条狼狗组成的“吃人狼狗队”,经常以活人喂养狼狗;

    在 宛平县,日军据点养了很多狼狗,用来对付抗日官兵和老百姓。宛平县五区粮秣助理刘恭被捕后宁死不屈,在斋堂据点被日本鬼子的狼狗活活咬死;日军将安玉阁的 血液抽干,把躯体扔给狼狗撕扯而亡;韩祥海越狱逃跑时被抓回,日军将其和无名难友用刺刀刺死,尸体喂了狼狗。宛平县东斋堂大街上,日军的狼狗成群结伙,大 白天往死里咬人。

    作者孙晶岩

    1970年应征入伍,197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99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国家一级作家。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山脊——中国扶贫行动》、《中国动脉》、《中国金融黑洞》、《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中国看守所调查》等

    |怀柔|

    龙潭沟的哭声

    怀 柔县范各庄乡石片村有个龙潭沟,1945年3月27日,天刚蒙蒙亮,日军、满洲军和伪警察300多人在怀柔鸭子峪、青蛇岭、八道河一带进村了,他们抢劫老 百姓的财物,抓捕了27名老百姓,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未满周岁的婴儿和身怀六甲的孕妇,鬼子用刺刀把老百姓押到龙潭沟口,让他们排队跪下。

    八道河村的常玉田老人哀求道;“我们都是老百姓,不是别的什么人,你们抓错……”

    话 还没有说完,鬼子就朝着常玉田的胸口开了一枪,他立刻倒在血泊中。其他人吓得不敢说话,日军疯狂地开枪扫射,机关枪哒哒哒地吼叫起来,刹那间这些老百姓全 部遭到枪击,一个个倒了下去。 15人当场死亡,5人受伤。鬼子扛着还冒着青烟的枪,大摇大摆地走了。一个婴儿在血泊中大哭,鬼子听到哭声又折了回来,朝 婴儿的脑袋就是一梭子。鬼子又用皮靴踢了踢其他尸体,朝着受伤的人补枪。

    |平谷|

    鱼子山成了一片焦土

    1938年,八路军第四纵队创建了鱼子山抗日根据地,日寇恨之入骨,接二连三地前来扫荡。

    做 黑火药需要一硝二磺三木炭,平谷的鱼子山有华北地区最大的橡木林,把橡木烧成碳,就有了制造炸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料。因此,在鱼子山的密林里,隐藏着 一个八路军的兵工厂,生产枕头雷、王八雷、圆形雷和手榴弹等,这些土武器对付日寇特别管用。鱼子山还有很多天然山洞,八路军就把这些山洞当成兵工厂的武器 仓库。

    打仗需要弹药,老百姓就用毛驴帮助八路军驮,一个筐可以装100多个手榴弹。鬼子用望远镜一瞄,看到乡亲们赶着毛驴运输弹药,气得火冒三丈,他们要疯狂报复手无寸铁的老乡。

    1942 年2月15日凌晨,五六百名日军把平谷鱼子山包围得严严实实,30多个老人和孩子来不及逃跑,被日寇用刺刀挑死,利刀砍死。最为可恨的是日寇将七位白发苍 苍的老人推进地窖,点燃柴禾扔进地窖,在老人凄惨的呼救声中,熊熊烈火吞噬了他们的生命。这一天,日寇丧心病狂地烧毁了村里100多间房屋,制造了鱼子山 惨案。

    从1933年5月日军侵入平谷境开始,至1945年9月13日日伪军逃往三河的12年期间里,鱼子山村共有180多人被杀害,2000多间房屋被烧毁,10户被杀绝,鱼子山成为一片焦土。

    但是,在多年的抗日斗争中,鱼子山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始终以顽强的精神,坚持斗争,从来没有向日本侵略者屈服过,鱼子山成为北平平谷抗日斗争的中心,素有“铁北寨、铜南山、打不垮的鱼子山”之称。

    门头沟杜家庄 日军曾在这里进行毒气试验

    有资料说,1942年5月27日,日军在河北定县北疃村搞毒气战,施放毒气熏死了800多人。类似的事,也曾在门头沟境内发生过。2014年12月24日下午,我专程到门头沟清水镇杜家庄采访,想了解日本鬼子在这个村放毒气的事情。

    村委会墙上贴着的顺口溜:“悠悠杜家庄,东西二里长,背靠黄崖圈,面照南坨梁。村民八百余,个个逞英强。辽代留遗迹,抗战美名扬。” 采访前,与村委会负责人联系,请他们帮我寻找毒气事件的亲历者,然而万万没想到,在村委会门口晒太阳的老人中,就让我碰上了一位。

    这位老人叫做于从常,因为不是本村人,所以没人知道他也是那次毒气事件的亲历者。

    我是梁家铺村人,1941年9月,我正在梁家铺小学念书,突然老师通知我们到杜家庄小学开会。那时候没见过汽车,山里孩子不怕走山路,我们兴冲冲地从梁家铺走到了杜家庄小学,就在现在的杜家庄大队部的位置。

    我 看到操场上站了好多人,还有不少日本人,他们是日军船木健次郎的部队,说是要开会。我回头一看,乖乖,张家庄、齐家庄、塔河、梁家铺、黄安坨等村好多老百 姓都被召集到这里了。一个日本人站在台前讲话,翻译官给他翻译,我正抻着脖子想听他讲些啥,突然闻到一股怪味儿,觉得特别呛,眼泪直流。

    这时候老师大喊:“快跑,日本人放毒瓦斯了!”

    操 场上站了400多人,大家朝不同方向逃跑,我吓得沿着后街往聂家大院方向跑,当时那是伪警察所,所长姓马。我们一边跑就听到鬼子在背后哈哈大笑。我亲眼看 见很多人都哭了,不少人流鼻血,我觉得头特别疼,晕晕乎乎的。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次毒气人体试验,有400多人中毒,70多人口鼻流血。唉,那毒气的滋味儿 我一辈子忘不了。

    我问道:“于大爷,您见过鬼子杀人吗?”

    他说:“见过,清水镇有个塔河村,我父亲就被抓到塔河山上给鬼子修过炮楼。清水镇的日本鬼子是东北来的关东军,会说中国话。有一次,他们逮到了9团的侦察员,弄到山坡上杀害了。我们梁家铺村被鬼子烧了20多间房。”

    他告诉我们:“梁家铺村的老百姓向着八路军,不给鬼子通风报信,有一次,区干部在梁家铺小学跟老师聊天,鬼子突然来了,老师一推我们说‘快!’,我们马上就明白了,迎着鬼子说:‘太君好!’‘太君好!’,引开了鬼子的视线,区干部趁机跳墙跑了。”

    “有一年夏天夜里,我在村里玩耍,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我们村的于从宝、于从华、于从先三个民兵,在塔河口埋地雷炸日本鬼子的车,结果地雷没响,他们害怕老百姓踩着地雷,于从宝和于从华半夜三更去起地雷,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于大爷讲起往事唏嘘而叹。

    村里的王兴汗老人告诉我:“鬼子来我们杜家庄烧过两次房,一次是从门头沟来的鬼子,一次是从涿鹿来的鬼子,他们点着火,哪个院子能进就烧哪个院子。”

    |门头沟|

    王家山的大火

    寒风呼号,我在门头沟王家山寻找72年前日军劫掠村庄的踪迹,残垣断壁上,那场大火烧过的焦痕仍历历在目。

    1942年12月,王家山的民兵割断了日寇的电话线。之前,王家山村民还曾经多次以全村逃跑来对付日本人的“并村”。

    12 月12日,在与日军第125联队的联队长船木健次郎密谋后,驻扎在斋堂据点的日军头目赖野纠集日军300多人、伪军60多人,在指导班(汉奸队)头目贾全 书、宋福增带领下,趁天黑分两路突然包围宛平县斋堂镇王家山村。青壮年有逃得快的躲进了山里,但42名妇孺来不及转移,被日军赶进不足20平方米的两间小 房子里,放火烧杀。被烧毁的房子中,有13名妇女、27名13岁以下的孩子,有的妇女还怀有身孕。王家山17家百姓断了香火。一个妇女把她抱着的孩子从窗 口扔出,鬼子又把孩子扔进着火的房子烧死。后来,王家山青壮年组织了“白鞋抗日游击队”,队员一律穿白鞋,以纪念被日军杀害的母亲和孩子。

    二站村天主教堂前的血腥

    |房山|

    在房山石楼镇二站村,我见到了88岁的村民王元老人,他是二站村惨案唯一的幸存者。老人记忆力很好,还会吹口琴。

    他告诉我们:

    l937年阴历8月15日,国民党29军和日军在琉璃河打仗,老百姓团结一心,积极支援国民党29军打日本。可中日军队在武器和兵力上的差别海了去了,迫使国民军不得不边战边退,很快撤到良乡、房山地区。

    为了阻止日本鬼子继续南侵,我们石楼镇的二站村、石楼村、坨头村的老百姓帮助国民党29军挖战壕。鬼子在飞机轰炸的掩护下,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我们二站村。

    村北有个天主教堂,法国神父主持做礼拜。村民四处躲藏,以为日军不敢杀法国人,就躲到天主教堂避难。周围北方村有哥儿四个回我们村祭祖,也跑到教堂里避难。

    教 堂前后有两个大院,鬼子怀疑国民党29军的人跑到了天主教堂,就强行把教堂里所有的男人赶到院子里,只有妇女可以待在教堂的大厅里,一个妇女机智地将一个 12岁的男孩儿坐在屁股底下,躲过了敌人的耳目。下午,一个石楼镇的长得漂亮的妇女穿着一件葱绿色的衣服,比较乍眼,日本鬼子让这个妇女到一间小屋,她进 去后就被糟蹋了,哭着爬出了屋子,法国神父见状用手指着日本鬼子的脸骂了起来。谁知他话音未落,那个日本鬼子就开枪打死了他。当时只有9岁的我跟父母一起 躲在教堂,亲耳听到那枪声,可响了,我特别害怕。

    那天下午,雨越下越大,鬼子让110多名男人分三批向村西的白薯地走去,一个村民发疟疾,身上发冷想回家拿棉袄,日本鬼子不让,没说上两句话就用刺刀挑了他,我父亲和哥哥趁乱跑了。

    我诧异地问道:“鬼子押送怎么还能逃跑?”

    二 站村村长武凤良接着话茬儿说:“那天多亏了下雨,有20几个人趁天暗下雨跑进了庄稼地,没有跑掉的80多人来到了村西头的白薯地,那是一条大沟,鬼子站在 沟上面,老百姓站在下面,鬼子挨个看人的额头、脖颈和手掌,想要辨别出谁是当兵的。因为当兵的额头上有帽檐印,手掌上的茧子和农民不一样。但很快他们就不 耐烦了,硬说老百姓都是抗日的八路军和29军,朝着老百姓用机枪疯狂扫射,很多人倒了下去,下村一个叫张润生的村民装死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鬼子下到沟 里,对着血泊中的人用刺刀补扎,刺刀穿透张润生的左胳膊,他疼得要死却一声不吭,鬼子逃跑了,张润生捡回一条命。这次惨案有80多人死亡,拉到村西大沟的 人,就活了张润生一个。日本鬼子杀完人后,又回到教堂,朝地洞里扔了几颗手榴弹才撤走。”

    天坛神乐署 曾是细菌部队大本营

    北平天坛神乐署,多么美丽的地方,可这里却曾经是日军1855细菌部队本部。

    1939 年,日军在华北建立细菌战部队——北支(甲)1855部队,该部队对外说是151兵站医院,又称西村部队,搞防疫给水,加强日军饮用水安全,其实是继日军 731部队之后又一支庞大的细菌部队。这支部队约有1500人,他们在北平天坛神乐署研制细菌武器,培养鼠疫杆菌、霍乱杆菌、伤寒杆菌、痢疾杆菌、黑热 病、疟疾等细菌和原虫,以中国老百姓为对象进行细菌实验,活体解剖实验。

    日军第117师团长铃木启久曾坦白说:“从12军中抽出给水班配属到我师团之后,我又把它配属到旅团。散布细菌的命令由我下达,我还命令军医部和给水班共同执行我的命令,这个旅团曾参加过山东的霍乱作战。”

    防疫给水班表面的任务是防疫和给水检查,实际上是以培养和散布细菌、杀害抗日军民和老百姓为宗旨。

    为了检验细菌武器的威力,1943年8月,1855部队丧心病狂地在北平地区进行散布霍乱细菌试验,致使霍乱疫情(虎疫)在北平地区迅速蔓延,俗称虎力拉, 当年9月份经检验确诊的病人达123人,到10月份,北平霍乱病人共发现2136例,其中1872名居民丧失生命。1943年9月16日的《新民报》曾就 此刊发报道《石景山——虎疫危险地区》。日军还在中国东北三省、浙江、湖南和云南等地实施大规模的细菌战,在北平进行大量的人体细菌试验。本版供图/孙晶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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