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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山水有情君知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29日08:47 来源:中国环境报 查 干

  著有《灵魂家园》等多部诗集,并创作大量散文诗、散文、评论文章,部分作品被译成美、英、法、日等国文字。曾二十余次荣获国家、自治区级文学大奖。

  有时候,想念一个人,还不如想念一处山水来得实在呢。一个老者,在终南山金壶峰下,指着一片山水,对我如斯说。细品起来,此言不无道理。

  在我们的古典诗词里,最可称道的部分,就是对有情山水的生动描摹和赞美。毋庸讳言,在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风雨考验的,便是人情。佛歌里有两句:“人情就是一阵雨,下了,干了。朋友就是一层云,聚了,散了。”民谚也说:人情薄如纸。人情也犹如流云,说流走就流走了,甚至不留一点痕迹。尤其两性之间的情,真正“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少而又少。而山水则不同,它不会以贫贱或富贵来选择你。只要你去投靠,它就会迎接你、接纳你、呵护你、有慰于你。

  唐诗人李白对此感触就很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此人,何等豪气,何等慷慨,何等看重友情者。他吟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他也吟哦:“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但是到了老境,所剩只有敬亭山一个,是相看两不厌的唯一挚友了。如斯说来,对一个人,尤其对一个落魄之人,山水永远是可依赖的朋友和精神之所。

  古人早有“仁山智水”之说。仅仅4个字,便说尽了大山大水之本性,和它的慈悲情怀。假如再进一步升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就是以哲思的眼光看山水的结果了。为什么自古至今,中国山水画盛兴不衰?原因就在于,哲思的因素总在其中的缘故。

  那些高超的丹青手们,握笔描摹山水之时,充分调动画面上的疏与密、纵与横、黑与白、高与低、远与近、大与小、枯与荣、冷与暖等手段来表现其不同的层面,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对大山大水哲思的感受与寄托,其中有许多内涵在里面。诗与画的妙趣,大概就在此。

  毛泽东是诗人,他的诗不但大气磅礴,内涵丰富,画面感也极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似仅仅是表层描写,其实自我情致的无限放大在其中。王之涣写:“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其画面,多么浩大苍阔。然而他用一个“孤”字来衬托,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常建写:“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是在状写山水之高妙之处。一个“悦”字,一个“空”字,说尽了人在特定环境中的特殊感受。

  人为什么要亲近山水呢?就是心中藏有苦乐的缘故。我历来反感“游山玩水”这个俗语。就算是游山玩水,也比灯红酒绿要好得多。何况,没有一个人,寻到山水处,不去寄情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在这里,有一个最基本的元素,是不能忽略的,这就是——人是自然之人。凡诗词圣人和丹青高手,没有一个是不依恋山水、寄情山水的。排斥这个因素,灵魂就显得空洞,笔墨就显得苍白。

  山水,本来就属于每一个自然生命的,包括一切的动物与植物。反过来说,一切的自然生命,又都是属于山山水水的寄生之物。原始人类,能够存在并绵延至今,所依仗的,就是山水之有情袒护。不像现今人类,有赖于山水,又漠视山水,甚或践踏山水。绞尽脑汁将山水商品化,这是最大的不孝之举。

  前些年,我去武陵山区腹地参加一个笔会,下榻一处十分讲究的宾馆,开窗不到千米之距,就是一座苍翠的山。当夜我就担心起来,离山体这么近,会不会有损于山体的存在之境?好在时过不久,这里就被有识之士拆除掉,并恢复了原貌。

  又譬如,被誉为黄金海岸的地方,原本一定是敞亮而辽阔之所。而如今,整个海岸,挤满了建筑群,一到夏日人山人海。每一寸海岸,都以金钱的形式在波动着。这是谁之不幸?又是谁之悲哀?

  还有为数不少的名山大川,都在被过度开发,目光所及都是累累伤痕。看起来像一个个古装圣者,手拿瓦罐被动乞讨。这,不能不令人感到心寒。如此下去,当有一天,人们从混沌中醒来,想再一次亲近山水之时,山水却已面目全非、衰败一片了。

  我走过为数不少的名山大川,也拜望过不少的名刹古寺。有句话叫:天下名山僧占多,此话不假。然而,所占之地极有限,且保护得十分精当。仿佛,那些寺庙,就是那方山水有机的一部分。那些僧侣,甚至不忍践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因为他们是真僧侣,而不是现在某些寺庙里的伪僧侣。住有真僧侣的山水,是有福之山水。往往,名刹古寺之存在,就是山水之福音。

  记得童年时,家南边有一座山,叫做阿拉坦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阿拉坦山寺。有一次去拜佛,在登山途中,我用石子去打一只窜动中的松鼠,母亲见状,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叫我下跪,求得山神饶恕。母亲说,此山为圣山,山上的一切,都属于佛。其一草一木、一虫一兽,都是不可侵犯的。正因为如斯,这座山得到了长久的保护。

  遗憾的是,到了1947年土改运动时,寺庙被推倒了。之后,山林被大量砍伐,鸟兽亦四散,几乎成了无生命意义的一处山地。据说这些年,人们又把山林保护了起来。山林面积逐渐增多,也有鸟兽出没了。然而,恢复原貌又谈何容易?这不能不让人忧心。

  这座佛界高山,一直是我心向往的圣地,因为它是我故乡的福祉。在我心目中,它早已不是什么山体,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时刻在为众生祈祷。

  作家简介

  查干,蒙古族,1940年生于内蒙古扎鲁特旗嘎海吐村。曾任内蒙古乌兰察布盟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杂志社二编室主任、副司级专职编委、编审。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  

    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中国第二届、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终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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