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清：一条幸福的船

　　对幸福的理解，很多人问过我，我也答不上来。我觉得这是大众化的话题，但答案却是因人而异。我个人对幸福的理解就是有一个清闲轻松的环境，写写 字，喝喝茶，看看书，再写些想写的文字。虽然现实离理想有一段距离，但私下里觉得还过得去。但近日去了三门浦坝港，回来后却发现自己羡慕一个渔民的生活。

　　这个渔民姓章。其实，渔民是他过去的身份，现在他是做海上旅游生意的一个小老板。我们一行人从健跳港下船，我坐的是主船，另外还有两条船，船上也是我们的人，这三条船都是章姓船主的。

　　船在海上，蓝天碧海，海鸥翔集，鸟鸣悦耳，大家的兴致霎时被点燃。同行中有一位学医的人，说海风中的某些成分似乎可以起到和多巴胺一样的作用， 会使人兴奋。果然有很多人跑到舱外看风景，互相打趣，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我啜着绿茶，斜靠在椅上。有人从船头过来，说自己是船主，我抬头看见一个五十开外 的人站在面前，这人身材高大，脸膛通红，白衬衣，卷起袖子，露出古铜色手臂。我想站起来向他致意，但没等我站起来，他手机响了，本来站在船舱中央的他，退 到一角去接听。一听电话，他马上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连说话也温和起来。我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船大概遇到小风浪，颠簸了几下，我们有几位女同行脸色不 好。船主说，女人咋都这样呢？那个人也这样。这一说，大家哄的一声笑开了，气氛又活跃起来。

　　水花在窗外飞溅，白浪翻涌，五六只海鸥老是在左弦边飞舞，灿烂的阳光下，海鸥掠过时像银箭一样闪耀。海鸥掠过时叫声悦耳，船主没有抬头就说，穿 梭的海鸥里有一对是夫妻鸟。我们都说为什么？船主扬起头有些得意，说，听声音就知道，因为它们的叫声里有呼有应。船上的人都为船主的经验而折服，但我却怀 疑是船主嘴上的诗意，抑或是他此时内心兴奋的一种投射。

　　过了十几分钟，船平静了许多，外面阳光明媚，我出去靠着船栏眺望远处，远处海岸线曲折有致，蜿蜒迤逦，小岛星罗棋布，在一片耀眼的白水中郁郁葱 葱。我正在想，船主这样的日子挺不错的，日日带客作海上游，喝酒、聊天、吃海鲜，工作轻松，心情也愉快。我同船主这样一次出海要多少钱？船主说一天三条船 租费要一万二。我说一天下来利润呢？船主略略算了一下说，大概能剩下一半左右吧，除了风雨天，一年下来不会少于50万。我说你一年的收入是我6年的工资 啊！船主说，算钱是对的，我阿哥当个局长一年也只有十来万，但在别人眼中，我就矮许多啰！你们有知识，有名声，我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你的知识与名声啊！我 回过头，立马注视着船主，船主的脸上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遗憾。我说，你每天在海上这样饱览山海风光，赏心悦目，我和你阿哥一样忙于工作，琐事缠身，我们没 有你清静。船主抬头看看远处的小岛，用手一指说，我的清静不在船上，喏，我想清静还可以住在这小岛上。船主很自豪地说，这岛我用了200万，租了它20 年。我用手遮住额头的阳光，看远处小岛，简直是海上的翡翠。我说这岛上有什么？船主指着最高处那个白点说，这是风车，发电用，淡水山沟里常年有，岛上有放 养的土鸡、山羊和黄牛，别人的鸡是吃养殖饲料的，我这些鸡是吃海鲜长大的，你说哪个肉好？如果想尝尝，等会儿上岛你吩咐一下就好，哪一只随你挑；山羊也可 以，可以现场烤全羊；但黄牛不行，黄牛体量大，你们几十个人吃不了。我说岛上有人吗？船主说岛上有两个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长年看守的，也帮游客烧菜做 饭。这岛上还有屋，背山面海的有四五间，能住得下20人。周末、节日有很多人来度假，好不热闹。但平时安静，我有时不想上岸，便在岛上住几夜，晚上看看月 亮，听听海的声音。

　　船主这一说，说得我心里发痒，我想，这样的日子是我想要的。假如我有三条船，我拥有一个小岛，那我可以与海鸥为伍，与碧水青山为伴，我可以与大 海呢喃，也可以向明月倾诉，我可以在我的岛上劈柴烧火，煮饭炒菜，也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会邀请三五诗人面海小酌，酒酣耳热时，面朝大 海，吟诗颂文，或低吟浅唱，或高亢激扬。我也可以面朝大海，展丈二徽宣，挥毫泼墨，酣畅淋漓抒发胸中万丈豪情。当然，我最想要的是独居，躺在门口的竹椅 上，捧一把紫沙壶，啜着绿茶看看眼前的大海。当然，这时候应该有温暖的阳光，有软和的海风，有鸟语，还应该有花香。

　　这样想过，我就跟船主说，如果上帝同意，那我同意与你调个职业，我把所有的知识和艺术修养都给你。船主听了开怀大笑。他说，我都51岁了，还没 有听说过有人跟我换职业的，要是上帝同意，我立马盖手指印，我早等着那一天去城里看孙子去啰！儿子、孙子都在城里，我们在那里买了房子，大孙子在城里读 书，小孙子也上了幼儿园，只有读好书，人生才有出路，才有好日子。我少年不懂事，懒得读书，初中毕业，没办法只好当渔民；大哥大学毕业，事业一路顺风。我 大前年换了个思路，才包海岛，干起海上旅游的买卖。我说你可以包它50年，儿子、孙子以后都可以搞海上旅游，这才是未来的好职业。船主看了看眼前的绿岛 说，不，后代一定要读书，读好书有知识，出人头地，我包20年也是这个意思，把自己一辈子交给大海，把下一代安放在城里。

　　船主说话时口气坚定。我想，船主有自己的向往，他向往的是知识和文明。他自己做不到，但他有寄托，有希望，寄托在儿子，希望在孙子。这就是中国传统，是绵延数千年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