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你”的委屈——评短篇小说《奔跑的猪》

　　一个坚持写作的文学爱好者想成为作家，为文学爱好遭罪是免不掉的，就像孙庆丰先生，话很少却很勤奋，把农民吃苦耐劳的劲头全用在了写作上。于是他也必然像所有的业余作家一样，白天为生活疲于奔命，晚上为爱好点灯耗油，每每总拿出些很寻常的作品跟朋友们津津乐道，亦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血之作”恭恭敬敬地送到编辑部。最可惜的是朋友中间没几个真心读书的，所以当稿子被退回来时，他也只好笑一笑。也许因为每个业余作家内心里都有为了表达欲忍着自己才华受委屈的苦，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是孙先生为数不多的书友之一，他的作品无论发表与否我总能直言不讳地品评一番。然而，这一次却是他因自己的短片小说被《小说选刊》2016第5期转载了，才特意把作品拿给我这个专门刻薄别人才华的人看。于是我很慎重地读了他的那篇《奔跑的猪》。

　　《奔跑的猪》的故事不过是一件农村杀猪的事，讲的是一个常年受气的杀猪人因杀猪时跑了猪被受委屈，尽管后来出了气，却仍然落得人比猪还委屈的结局。虽然这篇小说题材是作者熟透了的农村生活，语言干练到简单的程度，文字平淡无奇，甚至荒诞的结局都在我意料之中。但我却终究被这个故事困扰了，内心竟也不由得莫名的失落起来。

　　抛开作品所表达的农民对权与利追逐和推崇以及对传宗接代观念简单继承，最终导致人性的失衡，演出有违人伦的闹剧，这个表面主题不谈。小说的主人公“你”本身就是人生无奈的缩写。“你”幼年丧父，从小被二婶欺负，而二叔是到处“风流”的流氓村霸，全村人对他都又怒又怕；自己本来是杀猪的好手，偏偏杀二叔家猪时候失手跑了猪，除了要赔猪还要造全村人白眼；娶了个俊俏老婆，自己却偏偏没有生育能力，偏偏母亲和媳妇又默许这个令人厌恶的二叔要替自己传宗接代。终于“你”爆发了，骟掉了自己二叔，出口恶气，但偏偏在已找到猪的时候，在自己父亲的坟前听到母亲亲口说二叔才是自己亲爹。这一连串的厄运着落到“你”一个人身上，让读者不得不透过小说讽刺的笔墨，去猜想作者怎样诠释人性的尴尬和委屈。

　　这种好奇心让读者触景生情。而且这情感肯定不是因为作者突然很赶时髦的用了网络小说家惯用的手法，直接把“你”作为主人公，把情感填鸭给读者，而是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深的领悟。好比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美食家，忽有一日给自己剥了一头生洋葱吃，每剥一层便呛出一滴泪，每呛出一滴泪便尝到一口甘甜的洋葱，却参悟出食之真谛不过一头洋葱而已；好比我这样一个靠议论别人作品来追求自己精神升华的闲人，忽有一日发现精神境界的高低与你用什么语言去描述什么思想毫无关系；好比《奔跑的猪》里写的，当境遇凄苦的年轻人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那个天怒人怨的恶人身上后，却发现报复错了对象，而自己的行为反而让自己陷入更深尴尬。这种共鸣来自于人们对人生的无奈与无助。然而，这种异样的共鸣是如何从这篇处处朴实的小说中产生的呢？

　　当心思再一次随着作者的笔触为主人公“你”的遭遇而感叹时，不由得发问，这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尴尬和委屈吗？作者把故事放在农村的独特用意，不是因为农村青年身上那一点点共同的哀怨，而是因为农村是展示中国乡土文化尴尬和委屈的最佳舞台。作者笔下主人公“你”身边不再有淡淡的一抹乡愁、朴素憨直的农民、古板良善的族长，却有浓浓的世态炎凉、逐利忘义的社员、传宗接代的妇女。不得不说，小说人物的尴尬不仅仅作者对农村状态的反讽，更直接戳中了乡土中国的痛处。同时，如果去掉农村这层包装，那个更深入人性的中心便浮现出来。当我们像小说中的“你”一样，把自己的遭遇归结为某个看似相干的人和事以后，也就不太能意识到，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观念、习俗、亲情，以及对人性的放纵，才是人生委屈与尴尬的真正来由。就好像小说中“你”的委屈总是一步步升级，从要面对一头逃跑的黑猪，到面对恶霸“二叔”，再到面对一直爱自己却为传宗接代违背人伦的“妈”，最后“你”只好无可奈何地在“爹”的坟前，对着那只已瘸了腿的黑猪哭泣，因为“你”知道自己真正要面对的是几代人都逃不脱的农村乡土文化。

　　反观故事结尾“猪跑远了，你妈也跑远了”那句话，竟是全文的点睛之笔。作者故意留下这个开放式的结尾，使我明白了，为何小说能给读者带来被洋葱呛到的感觉。原因在于，只有读到这里，读者才会体会到人生最大的尴尬是永远无法停止尴尬，最大的委屈就是明知道有人比自己更委屈，却总认为哪个最委屈的早晚会是自己。“写得怎么样？”孙庆丰问我。“应该再加重点人物刻画，角色不突出，还有修改的痕迹呢。”我故作姿态的说。“不改了，反正你也能看明白。”他说。是啊，如果对于作者而言，每部小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么这个孩子是否也该有他专属的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