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禾塬上悼柳青

　　清明的时候，去神禾塬上的皇甫村看望了柳青。去的时候，他的墓前已有两束花，正新鲜着，想必是刚刚有人来过的，我虔诚地站在他的墓碑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

　　我在心里默念，先生，您好！我专程来看您来了。

　　栖居长安有些日子了，却不知柳青也是在长安的，当然，是指他的墓地。虽然一直敬慕柳青，仰慕柳青，却不知柳青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安眠着，原来，我一直关注的是抽象化的柳青，而非具体物化的柳青。我原以为柳青死后葬在陕北的吴堡，不想，却留在了皇甫村，留在了神禾塬。

　　自古长安天子地。这儿不仅睡着王侯将相，竟然还睡着一位作家，落叶归根，人死后，多么希望葬在自己的家乡，可柳青却留在了长安，留在了神禾塬， 留在了皇甫村，柳青揣着他的《创业史》和《创业史》里的人物，一起永远永远地住在了长安，住在这个他曾经为官的地方，他终没能舍了这儿的人民，没能舍了这 一片浸注着他热血和汗水的土地。

　　柳青，原名刘蕴华，陕北吴堡县人。早年从事革命活动，奔赴延安，解放战争后期，辗转陕北深入生活，初解放，曾任《中国青年报》副主编，自 1958年始，任职长安县委副书记并落户黄甫村，从此，开始了皇甫村长达14年的定居生活。在柳青来说，他是无意为官的，在他的内心，他更愿意与人民大众 生活在一起，不仅仅因为写作，更多的时候，他愿意同农民同甘共苦，把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农民，融入他们的喜怒哀乐，跟他们一起劳动，一起欢笑，他注定是属 于人民的，注定是属于大众的，也就是在这段时期，他写下了《创业史》。

　　知道柳青在长安，便总想着该去看看他的。今天，我能够成为一个作家，能够在文学的路上一路走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柳青是我的启蒙老师。许多年来，我一直拿柳青当导师，当偶像，当文学路上的先行者。

　　20世纪80年代，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我不知道文学是什么，更不知道文学有什么意义，那是一个刚能够看连环画的年龄。可是，就在这个年龄， 我接触到了《创业史》，这本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是怎么出现在我的家里的，但是它却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姿态进入了我的视野。在那个年龄，我是没有能力和毅力 将那么厚的一本书读完的，可是，因为书里有一个叫徐改霞的女子，引发了我的兴趣。我叫徐祯霞，她叫徐改霞，我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正是这个徐改霞，激发了 我的阅读兴趣，让我觉得突然之间我跟这本书也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徐改霞不是我，但是我却撇不开她了，我好奇地想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她身上都发生 了一些什么样的事。这是我读的第一本小说。

　　开始只是读故事，只图着好玩，看个热闹，但读着读着，就被书里的情节所吸引，被那些生动的语言所吸引，到最后竟然一字不落地将整部书读完了。在 不谙世事的年纪，我在潜意识里将自己想象成徐改霞了，我将她当成了我自己来读。虽然我并不知道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也并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有着怎样的前 景，但在当时，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在一个孩子的心中，徐改霞就是我，我就是徐改霞，我和她互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她的快乐感染着我，她的忧伤也一样感染 着我。在那本书里，我模模糊糊知道了爱情，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知道了喜欢一个人那种微妙的心思和感觉。我觉得《创业史》不仅是我文学上的启蒙，也是我人 生的启蒙，让我忽然间心智大开，原本一个单纯的小孩，在倏忽之间，对世界有了自己的观察和打量。

　　从那时起，家里人就以为我喜欢读书，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而我竟然也真的从那个时刻起喜欢上了读书，我读安徒生童话、张天翼小说 选、李准的《黄河东流去》、琼瑶、张恨水、金庸、梁羽生，还有《红楼梦》等等。我也因痴迷小说而贻误了学习，最终并没有能够顺利地进入大学的校门，但我的 人生，却又因为文学得以转型，因为文学，我有了一份赖以生活的工作，并且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所长和所短。今天，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我是坐在鲁迅文学院里的。曾经，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一个没有进过大学校门的人能够走进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在这里进行最专业的作家学习。我感谢柳青、感 恩柳青。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最终会写成什么样子，但是因为一个又一个文学先师，我愿接过这个火炬。

　　当我以一个作家的身份站在柳青的墓前，心里是感激并感慨着的，如果不是柳青的《创业史》，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我不得而知。但是却因为他的这部 《创业史》，让我从此迷上了文学，进而走上了文学的道路。因而，在人生的路上，影响人生命轨迹的往往是某一件事，或者说是某一句话，或者某一个人。记得柳 青说过：“人生的路，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特别是在人年轻的时候。”或许仅仅一两步，便关乎一个人的一生，譬如我。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