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中个人喜好的一面

　　整理书柜时看到顾建平老师的一本书，《无尽藏》，翻了几页，感受到字里行间有浓郁的文雅之气。一翻一瞥，就能感受到文字中的气息，这大概和长时 间“与文字打交道”有些关系。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顾老师这本书，我没有细读，但我在他手下工作过，自然要有一些“偏见”，因此粗看几眼也会生成一种印 象。考虑一系列事实：我在极短时间内就对一本书做出了一个很不负责的判断；这个判断进入了我的大脑，很可能成为我以后做判断的基础；我的偏见被强化了。

　　想到这些，我觉得作为一个看过一些当下中短篇小说的人，如果很多认识都来自模糊的一瞥，我是否有能力有资格去评估当下中短篇的创作。我绝无可能 将已发表的中短篇都细细看过，而对于每篇小说，粗看一遍、正常看一遍、细读一遍、细读多遍、了解作者之后再细读，得出的结论会有很大差距。如果你看同一篇 作品的原稿和定稿，会看到作者和编辑之间的较量，你会发现有的作品被驯服，有的作品被改残了。到了这个层面，小说阅读又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我曾见过鬼金的一篇小说，原稿有大量“重复”、“脏话”、“标点错误”，而定稿很“干净”。这要肯定编辑的工作，但我当时想，我是否到了要把病 态当成美的程度呢？大概不是。如果我是编辑，作品写成这样，我是改还是不改呢？我个人很矛盾，编辑不能以个人喜好来做事。而对我个人来讲，我倒更愿意看那 篇有很多毛刺的作品。个人喜好是无法回避的。小说可以看成一种各取所需的东西。我整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阅读笔记，挑出了一些自己感觉有意思的小说。

　　山东作者魏思孝写了一些小人物，比如《李烈的故事》，李烈这个人感觉挺真实，尤其是对口供那段，可这篇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人在戈壁上开 车。其实通篇小说让我有感觉的就是那两句，那两句的场景，我差不多亲身经历过，说不好是小说感动了我，还是小说引起了我的一些共鸣。后来我又读过他的《跳 楼男》，是一个文青幻想一场自杀。我觉着挺有意思，但是没有超出我的想象。超出读者的想象大概也是一个标准——可这个标准太有弹性了。

　　刘荣书的《李嘉诚枯井落难记》，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人在自家附近的井里困住了，这恰恰是我在一篇故事里虚构过的一个场景。凑巧了也会让人觉得挺新鲜。而这个场景有很多想象的空间，恐怖电影《午夜凶铃》里就有困在井里这么一段。

　　王祥夫的小说《窗户人》写的是一个趴窗户偷窥的人。一个人趴在窗户上看什么？这看起来是小说要发挥的地方。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人正好看到有人在对面看他。刀光剑影的一瞬，可能成为好小说的种子。

　　蔡骏的《眼泪石》，你会觉得这个小说写的和很多人写的不一样，因为蔡骏写悬疑小说很出名，他小说里自然有“异质”的一面，但他不是刻意追求的。而他最近的一篇小说《与神同行的一夜》则让我觉得异质是靠不住的。小说不能说和别人写得不一样就行了。

　　方方的《云淡风轻》涉及到了不少社会问题，然而让我感觉有些激动的，是老太太出去划车了。这是人物性情的流露。但有的作者会让他的人物流露出一 些下作的性情，那简直就是让人连作者其他的作品都不想再看了。福楼拜很早就说过作者要消失在作品后面，这话却不能成为作者追求低下的挡箭牌。

　　次仁罗布的《九眼石》是那种你读的时候心里会想，写得真好，有阅读的愉悦。这种愉悦不是硬挤出来的，硬挤的笑话不好笑。有一百句，只说了一句，这种精练下，总会有值得一读的文字。

　　于一爽《一个话题的诞生》是有真实经验的。写作不是糊弄人，你知道自己写的是虚构的，就不应该欺骗自己在写一个真事儿。电影《致命魔术》开场讲 到，“因为你根本没有真正在看，你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你想要被骗。”这是在描述观者。而魔术师为了他的真实，付出了什么却出人意料。换句话说，糊弄住了读 者，并不是很高的成就。致命的是，你有经验，是否能让经验有价值，你没有经验，那么你想让人看什么？

　　周嘉宁《抒情消亡简史》简直是一篇对敏感的炫技之作，让你处处体会到一个人不但处于时空的一点，还处于心灵的一点，她心灵的GPS可以精确定位。一个作者是否能在纸上描绘一幅心灵的精致地图，显然也是一门功夫。

　　《西藏文学》重新刊发了马原的《白卵石海滩》，那曾是产生很大影响的作品。但是，我会觉得那不再是当下的阅读，这让我意识到我仍愿意看到新的作 品，无论它是否是佳作精品。对我来说，阅读当下小说的一个趣味所在，是我想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超出了新闻和八卦，超出了科学探索，超出了哲学思辨，而是 触碰并唤醒了意识中无知无觉的某一点，我要感受同类的心跳，感受到一闪而逝的晦暗不明的信号。否则我为何不只读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