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笔记

　　笔记作为一种文体，在中国其源久矣。顾名思 义，随笔记录，可不拘体例、内容，是读书生活的重要辅助，为历代文人所钟，尤其明清之际，蔚为大观。笔记之于文人，是耕读时代书斋生活的伴生品，颇具传统 文化内涵。李学辉的《甲午笔记》无疑延续了笔记体的文化传统：其专录日常生活中人事、见闻、行迹、杂感，事无巨细，皆据生活实录，取材上并无新奇处；贵在 作者以传统的笔调、审美的眼光、哲理的发现营造文章诗意的氛围，赋予生活脱俗的气韵。作者于红尘中葆有一颗文心，亦耕亦读，俯而作，仰而歌，堪称“诗意地 栖居在大地上”之范例。

　　之一

　　甲午正月初九中午，令乃周在医院陪其祖父。3时至办公室，签出版合同两份。《朔方》已到，中篇小说《圈粮囤》发头条。15时30分，天又飘雪， 遂至南城门楼赏雪，买票一张，卖票小姑娘认出身份，出门道歉，一笑。发信息让乃周和老吕一家来赏雪。16时，雪近天远，弥漫四遮，《彩云追月》古典悠扬， 太阳挤出云层，忽成半月，又似天饼。5分钟后消失。在城楼待半小时，雪小而密，下楼至医院，老父酣躺病床上，心始安。17时，雪又飞飘，琼宇皆白。一冬无 雪，破五逢春，天地人心，难咎一得。是日：抽烟10根，托长军为老父写“气清诸烦除，心乐百事顺”联。取动态心电图和血压单，知老父诸器官运行正常，心 慰。天雪人静，祈老父安康。陪老父住院8天，放下诸事，每天心揪。天理人事，慨叹物象，雪飘依旧。但愿地气玉生，人康心乐，此人间正道矣！(2月8日)

　　之二

　　早6时即醒，伸手出窗，有一两滴雨点。换衣出门，微雨细刷，地下清凉，万物皆洁。入罗什寺，少游人，绕塔三圈，出东门至北街，雨忽大。抽烟一 支，烟重而雾湿。行人匆匆。提米汤碗半，遇严君妻，笑述其严君感冒10天，瘦身10斤。出市场门，一杆挂一全羊，孤单四顾。街上倏多学生，或大或小，有男 有女，男显疲态，女露倦容，或背包，或夹书，行色匆匆。心下颇不忍。回家衣已半湿，换衣后看到翰存兄信息，念及步升老师与唐兄高义，辛苦讲课3天，匆匆累 身，未能更好尽地主之谊。取《哈扎尔词典》，读3页，乃周问几时回乡，答曰：雨大，未定，待新吾起床后再议。抬眼一瞧，窗前几片竹叶悸动，盖因风吹之故 也。(7月22日)

　　之三

　　早8时起床，打电话于曹大夫，修果园水笼头一个。中午2时，表弟媳妇等10余人到，开始拔草。草为蒿子、灰苕、野谷、白刺等，拉8车，下午6时 备。又修牡丹3棵，扯南瓜秧10余株。天热，汗流眼中，涩而生疼，浃背皆湿。此为今夏果园拔草最彻底之一次。腰酸腿颤。菊花生虫，打药两次，并月季、海棠 等。草木低生，植物香气各异 ，天生万物，各有其道，人如草芥，融入才知其乐。诸人皆以为趣，难知趣亦在人。人趣则物趣，物趣则人眼通心，心乐才知天畅。物物者，鸟鸣雀跃。小院静受其 道。道者，一也。又看莫泊桑小说，短篇 ，悟大师之心境也。白云静穆，天蓝出单色。人色莫如天色。天色绕云，乃人心之所见矣。呜呼，谁能解其味矣。禅意弥漫，在于平常心焉。(7月26日)

　　之四

　　15日下午，父亲遭蜜蜂叮咬，眼手皆肿，遂出乡。打针吃药涂膏，晚12时症状減轻。16日铺院门前空地，并通果园小路，解决雨天泥泞，干活者 10余人。17日凌晨5时起床，绕李家通地转一圈，听玉米叶涛声震耳。野草过膝，有地撂荒，灰苕疯盖。至房提书至果园，发现果窖因年久或受连雨渗漏，有塌 陷之患，决定修之，又一天，并买水泥盖板4块，干活者6人。18日修鸡舍一，动用焊工，水泥土砖石皆用，晚8时毕，干活者10余人。三天背重者，乃国山、 长远也。17日来客人一拨，两头兼顾；18日乃周自兰回，拟让其干活锻炼，积一次经历，实则难指望也。两代人苦乐难同。三天腰酸腿疼脚乏，人问之何苦，竟 无语。正若17日晚一人独坐院中，看繁星点点，想人这一辈子，摊上爱好或为别人舒服，难免付出者多，至于同伍者，有，但少矣。(8月16日-18日)

　　之五

　　8月28日早，落实两学生上学事。中午兆栋之父等于楼下，言要至乡下修剪果梨，以赴春天之约 。14时至乡，约国武。天气炎热，汗流眼内。扯梨与山楂之枝。适值浇水，乃白露之水也，利于果梨桃之生长焉，子军兄陪之。浇果梨桃园及花池，并架水泵浇院 内牡丹丁香竹类，29日凌晨3时始毕。天暗星昏，乡人三五于野，顶灯微射，盖因其浇玉米也。秋水文章，夜静树凉，众鸟酣睡，车声聒耳，读《金瓶梅》5页， 看表，已4时矣。(8月29日)

　　之六

　　8月21日，接廉政考试通知，22日报社小席转廉政网考题130页，近800道题。闭门两天，过题一遍。28日准考证到。下午2时出乡。29日 11时老林接至回城，下午半醒半睡。晚来人聊天至12时。30日早8时起床，洗澡，9时重温试题，12时出门吃臊子面一碗，再看国八条、省双十条及廉政条 例、党章若干至14时。腰直。“打的”至职业学院。14时30分，考试尚早，电视台新文兄陪至15时。进场，电脑键盘无字母，请监考老师打名字，输准考证 号后进入系统，答题20分钟，得90分，乃本人近50岁政治考试最好成绩也。呜呼！(8月30日)

　　之七

　　清晨微雨，地湿路净。进罗什寺，少游人。居士清扫枯叶，多为女，年岁偏大。难觅和尚踪迹。扫帚声响，塔寺无碍。一只小狗嘴衔干骨，痴望大雄宝 殿。几点鹅鸣，聒出佛音。想步升老师罗什舌头妙文，为罗什寺建后第一文也。有绕塔转之者急 ，难悟身与体之分，且一脸虔诚之色。此乃众生之相也。风凉叶阔，一抹白光照塔，实云中日光矣。(9月13日)

　　之八

　　9月20日，老吕拟单，约友人15，拖带家口，大小计50余人，过桃会。桃压枝弯，硕而坠地，果黄枣青山楂微红。下桃300余斤，众人分之。匆 而进城吃席一次，见友人之子大宝心下喜乐。买鸡8只，下黄米面条一大锅，喝酒7斤。21时众人皆回。喜明带两人曰拜师，并领一一年级小孩。22时，子军车 坏，安顿睡乡下。回城已23时。是日，天热，忙里偷闲与严君谈艺。艺乐而人累。黑云悠荡，天脸忽变，天气预报称：明日有雨。(9月21日)

　　之九

　　9月21日，与老林、国才上兰。9时出武威，小雨。古浪、乌鞘岭中雨。车百码行之。至永登段觉超速。13时至兰。14时至步升老师家，热贺英子 30日结婚大喜。15时30分见叶舟兄，攀谈半小时，16时告辞。国才和老林各办一事。18时出兰州北，吃羊肉片、洋芋丝、手撕凉白及米饭。小雨濛濛，神 清气爽。19时出兰，雨时断时续。暮色苍茫，山黛路湿。21时30分至武，觉人生之快捷，倏乎间与省城已无距离。遥想清时牛鉴赴兰考试，坐牛车或步行半 月，更觉古人与今人之区别：慢有慢的滋味，快有快的闹心。(9月22日)

　　之十

　　9月23日早9时出乡，已见铲车与方斗车在拉垫方，堂叔及其子登平左右帮忙，曹大夫去压面。协调拐弯一小沙石及路边一树。中午铲车坏，误工3小 时。下午3时开工，计拉土石方10余车。下午6时30分路面始平。晚20时子军、姐夫等到，下水管7根。其重500余斤。用架杆、撬棍、绳索等物，手灯 三，铁锨六，沙石水泥料一车，编织袋十。以水泥灌缝，用土填之。天黑而冷，衣单身冷，车灯亮起，四周皆静，路上偶有车行，急而匆匆。22时毕。简单洗涮， 小坐后让子军等人回。烫脚上床，突觉秋气皆横，看契诃夫小说，翻《聊斋》两章，已零时。更觉腰痛腿酸，乃感岁月实不饶人也。(9月24日)

　　之十一

　　早5时起床，读《河西民俗大全》，6时披衣转于田野，玉米叶、杨树叶混合奏曲，有奇异之妙。8时镶花池旁路砖一条，10时起修花池4个，两树并 一池隔二。分工下果者7人，12时完工。14时整修果园路径，铺大砖路一条，小砖路两条，并整合一歇息之地，嵌砌小沟道一条 ，培土扫沙，18时收工。抬头望天，月晕奇幻，数条墨云绕之，或明或暗，一钩弯月清亮，静出数方寂寥。干活者10人，皆亲朋也。(10月1日)

　　之十二

　　2日稍歇，来客两拨。19时进城，冲澡后歇息。3日15时出城，镶桥板2块，路之基础设施全部完工。携三人捡查路段通水口、管道口。并挖洋芋3 沟。忽雨至，伴风，地上枯叶精湿。19时骤停。20时，西天云彩分属，黑白各异，一抹月色叠透，渗出清亮。22时，月落小院，诸物皆明，坐于小院，脑中闪 出9日乃母亲两周年祭辰，心下痛之。默坐。回房读书，亦无心绪。睡之。醒后看表，已4日5时30分。偶听一声雁鸣，独而清寂，窗外漆黑一片，风卷树响，秋 气冉冉。雁声不再，鸡鸣犹响。又是一天矣。(10月4日)

　　之十三

　　农历九月十六为母亲去世两周年祭日。是日2时即醒，披衣出门，月色扑怀，独坐院中，母亲似在身旁绕走。回房假寐，6时洗漱后平填院后下水道。 15时，小妹到。院中菊花打苞，开者三，剪一株，与姐等去上坟。父亲跟于身后。今夏雨广，助草疯长，坟院被蓬蒿、灰苕和不知名野草铺盖，人入没漆。草已枯 黄，蓬蒿小刺带钩尖缠，沾身即疼。奋力拨草而进，母亲坟身安然。跪地而祭，姐眼包泪。环目，除三株柏树冒头，其他花树皆没于野草之中。踩脚探花，皆叶耷枝 瘦，半黄半倦。入秋少雨 ，植物心焦身疲。拉水两桶，挤身浇花及树，计两小时。蒿草比肩，众籽簌地，沙声过耳。天净云累，坐于母亲坟院埂边，抽烟6支。脱鞋揪刺，想母亲若在世，睹 此会俯身夺鞋，唏嘘心疼。忽记步升老师今春在家母坟前曰：老母在日，小院是灵魂；老母去后，总觉身边少了温暖。更觉心痛。母亲去世之时，步升老师适值住 院，今春专程至武为母亲上坟，盖因其在小院每年小住，与母相处甚洽也。遍目视之，母亲坟身或隐或现。提泪归程，一声雁鸣，顿觉双泪难禁。几点秋暮裹身，人 在秋中，心在秋中，路亦在秋中矣。(10月10日)

　　之十四

　　甲午秋旱，昨报雨夹雪。今晨房顶树梢披雪，地下雨雪各半。拟续写《有一道菜叫汉奸》之小说，望窗外，首雪诱人，遂穿衣出门。孩童无心，捂耳踩 雪。进罗什寺，雪闹人静。忽见大和尚理方擦车，车身之雪乱舞，雨刮器钻雪，戴帽咬牙，用指狠抠。车黑雪白衣灰。不远处一披发男士用手拭殿前弥勒佛肚上之 雪，至两肩始停。高龄女居士持帚扫雪，不见别的和尚。雪醒，和尚却在梦中。捏雪，始温终凉。忽记高适赏雪处，遂至雷台。自去岁10月陪诗人于坚一游，一年 未入此门。摄友吵吵，皆南方口音。上雷台，无道人，各殿均开，功德箱扶雪而立。绕台一周，雪影匝地。下台绕湖，芦苇倒地，路碍桥滑，钻树拽行，空寂静寥， 惟雪独霸一方。想高适携唐风韵，汲酒荡湖，一滴诗情落于湖心，顿开心花几瓣。偌大之地，惟吾独行，听雪低吟，心为之一乐。阔步环行，上友人处喝茶聊天，诸 事皆抛。人生偷雪闲半日，做了一回雪的主人，不亦快哉！(10月11日)

　　之十五

　　10月15日下午，父亲打电话，称水已轮至我村。此为今年最后一次山水也。到乡下，子军兄已浇完各花池。16时，至坟地浇树。花木均遭羊袭。提 水70余桶，浇四树三花。近一小时。而后灌完果园，收好各水口。23时巡路。乡人随意漫灌，一路口水流直下，遂挖排水沟两道，以防水泄路面。并防路旁邻居 之院遭水淹。敲门，邻居正看电视。对其门口墙边漫水无动于衷。顺路查看，庆幸修路时防水患于未然，各桥洞路口水自泄其道。堵两漫水口，不致使水漫路面。乡 人浇水，随地漫灌，难操其心，致上游沟水乱流，下游四溢。呜呼！夜冷水凉，灯影四晃，惟叹世风日下，难与水与野相惜矣。(10月15日)

　　之十六

　　早9时出乡，至武南一级路石家花圃。但见满棚菊花争奇斗艳，挑10盆，皆不同品种。自母亲去世后，连续两年，不管如何费心尽力，院中所植菊花皆 无以前之艳态。花跟人性盖有因也。回乡后，将菊花上架，细品。若丝，若条，若盖，疏密自得。艳者雍容，淡者笃定，喷水珠溅，晶莹莞尔。自古秋水文章，菊花 当先。又周回乡，家养菊花各自怒开，花瓣或大或小，悠然夹于所买菊花中，不见其羞涩，但睹其真诚。人生若菊，自季而累，惟坐实情趣，而其心空灵，才能晤其 本真矣。(10月25日)

　　(作者为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