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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好人”这个文学主题,看似是通常的和不起眼的,却更有可能成为永恒的。若把小说创作活动当成孵化术,越是如此就越考验一个作家的孵化能 力。具体到作家李浩的《爷爷的债务》这篇小说,它所要表现的内涵和达到的目标,宛如作家手中的一颗鸡蛋,好在他不曾是一个厨子,而是一名出色的诗人,他没 有放在锅里煮荷包蛋,而是充分利用他的诗歌经验,进行了持续而恒温的孵化,使得一颗鸡蛋的外沿和内核,变得生动而丰富起来,从而成为一种生命意识的觉醒。
首先,诗意加温是孵化术的核心。孵化术至关重要的工序,是创造什么样的环境。以孵化一颗鸡蛋为例:室温必须保持在28℃左右,而且对湿度也有要 求,温度太高太低均会变质。《爷爷的债务》最为突出并起着孵化作用的,就是诗歌经验在小说中的广泛使用。不仅仅有诗意的描述,还有诗句的直接嵌入。在整个 故事的讲述中,随处散布着诗句的闪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诗的韵律感。《爷爷的债务》中的造句,存在着极强的内在韵律。比如在形容爷爷回家后失魂落魄的情形时:“黄昏回来的爷爷心事重重,他似乎丢 掉了一半儿,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有带回来,譬如魂儿。”这种韵律在文章中处处都有优秀的表现,使读者阅读的感觉十分美好,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朗读起来。
二是诗句的嵌入。在这篇小说里,随时都会蹦出一句诗来,比如“奶奶问得忐忑,小心,含着明晃晃的不安”,“不安”的情绪竟然是明晃晃的;比如 “一家人围在巨大而狰狞的沉默之间”,“沉默”竟然被量化成了“巨大”;比如“爷爷故意关闭了耳朵”,耳朵如何关闭呢? 比如“缺少四叔似乎缺少了许多,他空出的位置只得被昏暗和沉默填满”;还有,随着情绪的变化阳光竟然一会儿“厚了”一会儿“薄了”;在故事结尾处爷爷聊起 此事时,“仿佛里面依旧有一块放不下的石头”。其实这都是诗歌创作中,最为常见的虚实结合的生动形象的表现手法。
三是具备诗的形式。在语言外在形式方面,这篇小说充分运用了诗歌的“断行”特色,这种断行不仅具有节奏感,还留下了思考的空白,形成了巨大的张 力。比如“再里面,则是,钱”,比如“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对于小说这种文体来说,似乎是不符合语言规范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错误,但是若放在诗歌 范畴下来审视,就再正常不过了,而且有着十分理想的效果。最为突出的是,“一天”、“两天”、“三天”被分成了三行,也是三个独立的自然段,把诗歌的形式 美与作用,极大地予以了借用与发挥,有效地体现了时间的流逝和爷爷的坚持,对读者形成了冲击。
其次,诗化人物是孵化术的动力。《爷爷的债务》若是单单只看个开头,恐怕会因为它是一个是非边界清晰的小说,而失去让人继续阅读下去的魅力。往 往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或许是调动了作家所有的手法,若把《爷爷的债务》看成是一种混合性文本,结果可能就不太一样了。再拿一颗鸡蛋来举例,若是人们明白 这颗鸡蛋将会作为一种食品,人们肯定会对悬念不大的过程反应冷淡;若是人们发现将会把这颗鸡蛋孵化成一只小鸡的话,自然会产生十分强大的吸引力。
一是拥有许多场景的诗意布置。这篇小说里除了“诗句”与“诗行”之外,还存在许多“诗面”。比如,爷爷改变一贯的回家路线,穿过一个果园的时 候,是这样说的:“母亲说,爷爷在槐树下休息的时候看到一只狐狸,毛色鲜红,它和我爷爷对视了一下,在跑开的时候像人一样重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不 是母亲的杜撰,我承认她有这样的习惯。”小说是用复述的方式展开的,让看似不可能的场景有了可能性。与其说是人与狐狸的交流,不如说这只狐狸就在人心里, 人与狐狸是融为一体的,从某种意义上把一种情绪进行了诗意的重构。
二是对每个人物进行的诗化安排。一个小说人物,它对读者能起什么反应,并不取决于“果”,而取决于“因”。在整个小说中,没有一个传统概念上的 坏人,无非是在生存困境下被逼迫出来的不理解和无奈之举。比如,失主出于好意,要帮乡亲们买网,才是丢钱的起因,致其死亡的病根,也在于仁义之心;那个 “骗子”之所以冒领不义之财,全是为了“孝”,事情败露之后又以自残的形式(他没有选择对抗,放弃了治疗与追究责任)予以赎罪。还有爷爷,日复一日地出门 寻找“失物”(这是他的道具,一个符号),执著得达到了痴迷的地步,即使最后意愿达成,他仍以为“我的身上,还欠着人命呢”。三个主要人物,一死一残,还 有一个灵魂难安,按照惯常的推理,“失主”就该为仁义而死吗?“骗子”就该为孝心而残吗?爷爷就该为守信永远背着包袱吗?这都是作家有意的布置而已。但是 这种过度的审判,作家是以诗化人物命运为目的并持有轻度的史诗意识的,所以有让人扼腕叹息之处,更多让人体会到的,是人心的温暖和人性的闪光,甚至可以忽 视其中的悲剧成分。
孵化一颗鸡蛋需要21天,提供的环境基本恒定不变,其动力来源不在于一颗鸡蛋的变化本身,而在于对一个新生命的期待。在小说创作中,我们不能忽 视跨文本经验的应用,特别是和诗歌手法的“混搭”。和《爷爷的债务》一样,许多小说通过作家诗意的孵化术,把看似枯燥的事件、毫无生趣的过程,和庸常得像 一颗鸡蛋甚至像一颗石头一样的主题,赋予了神秘性,产生出超常的美感,诱导着读者一步步探究下去,最终达到反思和拷问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