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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林举:脚踏坚实大地的诗性书写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10日14: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 晖

  手执两笔的任林举

  作为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文学理论评论家班(第五届高级研讨班)的学员,任林举无疑是一个特例,他并非纯粹的评论家,而是手执两支笔,兼具评论与创作。一方面,他是一位独具感悟力和批评力的评论家,而另一方面,他则是一位越来越具有影响力的作家。

  前者,我们可以从他的评论文章中略见一斑,譬如对曲有源、南永前、老乡、曹有云等当代诗人及其创作的评论,对北村等当代小说家的评论。他的语言 和叙述方式似乎是对学院派批评的祛魅,既感性又形象,还直抵问题的核心,颇具重直觉感悟的印象式批评之神韵。他用武林争霸来巧比当下诗坛的流派乱象—— “回过头来看当下的诗坛,其与武林的情形又何其相似乃尔,有多少靠宣言和主张在诗界抢占了一席之地的流派,其堂主都因拿不出可以支撑自己的作品而早早地改 辙变道,悄悄溜出诗界,余众以及个别场外掮客还死死地抱住一条假想的大腿,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他以诗语点评小说家北村,认为其小说“在爱情悲剧的营造 上,似乎反复施展着同一块魔术的丝绒布”。作者在以自己的方式,呼唤着真爱——人性中最圣洁的一面。或许,北村真是一个懂爱、爱的哲学,也懂得人性弱点的 人”。王尔德说,“最高的评论是个人印象最纯洁的形式,它的表达方式比创作更富于创造性”。此言用来评价任林举的批评文字也当是恰切的。

  而作家的任林举则更令人印象深刻。迄今为止,他在散文等非虚构文体的写作中取得了重要成绩,出版有《粮道》《玉米大地》《松漠往事》《上帝的蓖 麻》《轻云起处》等散文和纪实文学作品。这些以家乡的亲朋、风俗、风物为描述主体的作品,透射着浓郁的乡情和温润的亲情,还有强烈的忧患与反思。它们既宏 大又细微、既阳刚又柔美,浸润着思的严谨和诗的韵律。在我看来,《玉米大地》和《粮道》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寓宏大叙事于日常亲情书写

  知感交融的诗性叙述

  “玉米”,是任林举长篇散文《玉米大地》中的主角。涉及玉米的散文似乎不计其数,而以洋洋数万余言的篇幅将这样一种在中国北方农村司空见惯的农 作物,作为主角来展现的,好像还比较罕见。在作者笔下,“玉米”已远远超出了它作为一种植物的意义,进而变得极富立体感和多样性,玉米以及玉米大地的朴实 与神秘、坚守与顽强、包容与自由,使之成为现代中国北方农村乡村记忆的抒情诗。因此,我从这篇散文中也获得了绝非单一的感悟与启迪,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它 寓宏大叙事于日常亲情书写之中的整体构思,以及知感交融的诗性叙述。

  我在这里将宏大叙事视为对民族、国家和时代等恢弘主题的形象阐释。在中国文学的漫长历程中,包括小说、散文、诗歌在内的多数文类都不缺乏这样的 叙事。《玉米大地》在整体构思上不乏宏大叙事的宣泄意味,“国家”、“民族”、“农业”、“文明”、“人民”等字眼频繁地穿行于它的字里行间,但这种叙事 并非天马行空,而是紧紧地与日常亲情书写连接在一起——作者从对父亲、母亲、孟二奶奶、七舅爷、十二舅等亲人与玉米大地血肉关系的深情描述中,从玉米这样 一种平凡而又朴实的农作物的生长习性与灵性中,揭示玉米、农民与历史、国家、文明之间血脉相通的丰厚内涵,使全文显示出以小事物写大格局的恢弘气象。譬如 像下面这样的叙述,我以为就体现出作者寓宏大叙事于日常亲情书写之中的巧妙构思——“在中国,从台湾到新疆,从东北至西南,广大的玉米种植带纵横几万里, 以其不可替代的重要顽强地主宰了近400年中国农业文明史。这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粮食啊!”“然而,像历史从来看不清也从不关心每一个人的面容一样,在人 们的眼中,玉米的个体与个性常常是被忽略的……但在错觉中,玉米呈现出其生命的某种诗意和永恒的本质;在错觉中,人民与玉米有了血脉的联系;在错觉中,玉 米和人民担当起同样的使命,拥有了同样的命运。”在此,“玉米”既是农业文明史与江山社稷的核心支撑,同时又是具有血缘或亲缘意义的父辈形象的象征,它使 文本充分显示出作者心事浩渺连广宇的忧患与感怀,也使文本成为亲情叙述的巧妙载体。这样一种寓宏大叙事于日常亲情书写之中的整体构思,无疑使《玉米大地》 呈现出时空纵横、张弛有度的大气之美。

  知感交融的诗性叙述,是我阅读《玉米大地》的另一个感受。在文本中体现知性与感性的因素,并使二者有机地融合,应该是优秀散文的重要评判维度。 在《玉米大地》中,知性外化为于叙述中体现出来的具哲理性的文字,而感性则表现为其语言的诗性。就前者而言,作者对于“玉米”以及由此引申出来的哲理性思 考弥漫于全文的各个角落,鲜明地展示了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学人对生活与生命意义的不懈探寻。譬如,对于什么是“幸福”这个问题,作者便在文中举出两例以 佐证之。其一,他写其穷苦的祖父生病时想吃有奢侈之嫌的“河漏”——“当这个简单的愿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会有很浓厚的慰藉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什么叫做幸 福,幸福就是你想吃‘河漏’时,就吃到了‘河漏’,就是有一个愿望,‘整巴整巴’就实现了。”在此,以爷爷吃河漏一事作比,作者用朴素的文字阐释了普通人 的幸福感。其二,他写一位记者去监狱采访一个犯人,“问他最想要什么,他一脸庄严地说,就想要一个女人。”作者由此感慨道:“生活中,一个有期盼的人是多 么的大有希望和令人感动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病,而病因恰恰在于人们已经拥有的太多了。”以一个非人生常态的人对人之基本欲望的渴 求,触及当代社会人的生存意义和生活质量的拷问,体现出作者深入的知性及其独特的表达。

  《玉米大地》中,感性与知性的融合是显而易见的——将熔铸作者思想的哲理性文字及在此基础上营构的某种整体构思的哲理性,渗透进具有诗性的语言 之中,以达到一定程度上的知感交融,使全文超越对“玉米”的写实性表达,而进入到一个对乡村记忆做抒情铺叙的诗质境地。这样一种有着淡淡忧郁、感伤、思念 元素的诗性表现在许多方面,譬如特殊的意象、想象性描述和主体意识的发散性展示等。意象的营造是标识散文感性的重要支点,《玉米大地》里的意象营造具有作 者个人生命体验的独特性,别开生面也别具一格,如将父母与天地对应作比——“天是父的形象,地是母的形象。天或者父是严厉的。人们经常说靠天吃饭,是因为 经常会受到天的惩罚或制约,这里面深含着人们对天的敬畏和惧怕”;而另一方面,“人们疯狂地淘舀、挤榨着大地的乳汁,像一群狗崽拼命地撕扯着瘦骨嶙峋的母 亲一样,让人揪心又无可奈何。”想象性描述在文中也多有出彩,譬如对玉米长牙齿的描述——“于是,整穗玉米便于瞬间裸露于人们的视线之中,而呈现在我们面 前的却已经不仅仅是一排牙齿,而是许多排牙齿。一穗玉米浑身上下原来长满了牙齿。”对玉米如浪涛的描述——“此起彼伏的浪涛,如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从眼 前滚向遥远,又从遥远回到眼前。”无疑,想象性描述为全文叙述时空的延展和空灵色彩的涂抹增添了有力一笔。纵观全文还可以发现,作者对玉米自身及其由此生 发的诸种联想的叙述并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线形逻辑布阵,而是遵循发散性思维的套路,以“玉米”为核心,作四散式书写,颇似同心圆结构。这种结构的好处在 于,对作者投射于文本中的宏大叙事与日常亲情叙事起到开阖自由、跳跃自由之效果,但节奏略显凝滞缓慢,描述细致而精练不足。

  具有现实感和诗意的《粮道》

  2014年,任林举的长篇纪实文学《粮道》荣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应该说,《粮道》是一篇有着独特气质的非虚构作品,其表达方式很容易令我想起 秦牧的散文《土地》。在《粮道》里,我似乎又看到了在以“粮食”为核心意象的叙述中进行秦牧式发散思考的影子。作品通过八个章节的叙写,对粮食生产和运行 规律、粮食与农民、粮食与文化、粮食与伦理、粮食与国家兴衰、粮食与国家民族安全、粮食与中国农业的未来等问题做出形象化的解读,在纵横交错之间,表现出 作者对于中国粮食问题的深切关注,充满着理性精神、忧患意识和批判思维。

  关注粮食和粮食生产的历史和现实,使这部作品充满着强烈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的传达既遵循非虚构文体的叙述原则——用大量事实和数据佐证,也没 有忘记反思与批判的书写态度。作品有作者亲自采访四叔、三子、二娇、徐二喜、胖子、吴志军等农民的现场描述,也有对于历史文献和现实数据的详尽铺陈,真正 体现出“用事实说话”的文体特质。与此同时,作者并非以纯粹的新闻方式表现这些具有现实感的人、事、理,而是有着自己观照事物的倾向性,这就是浓郁的忧患 意识和哲理式反思。作品的非线性结构不仅最大限度地凸显了这样一种意识和反思,也为作者的发散性思维创造了绝佳的叙述境界。全篇始终贯穿着作者的忧患与反 思:譬如关于“粮道”的领悟及其规律的把握;关于人类如“上帝怀里的解药”那样依赖粮食,从而暴露出生命的脆弱;关于种粮人的苦命、弱势、代人类受自然各 式各样的惩罚;关于“粒食者”与“肉食者”之间从古至今的文明博弈和文化冲突;关于转基因粮食的义与利、是与非;关于粮食与社会、世道变迁的复杂关系;关 于粮食领域的“生物海盗”及其潜藏的没有硝烟的新“鸦片战争”。这些凝聚着作者个人思考与智慧的忧患与反思,是具有足够深度和广度的,它鲜明地表现出作者 作为“思想者”对于非虚构文体特性的真切领悟。

  善于和乐于以“粮食”为核心意象的诗意表达,也是《粮道》的鲜明特点。这里的“诗意表达”其实正是作者内心对“粮道”爱意的表现,正所谓爱之 切,忧之深。当然,作为非虚构文本,完全应该区别于而不是混同于历史著作、调查报告、新闻报道和学术论文,因为它理所当然地不可或缺艺术性,不若此,它的 存在就无必要了。我在《粮道》里欣慰地看到作者艺术表现的才能,他所具有的叙述功力和情感抒发力,特别是他融广博知识于一文的统摄力,都令人难以忘怀。任 林举在文中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表达对于故乡和田园的眷念,而这种眷念始终是充满“乡愁”一般的诗意情感——“总是那不着一砖一瓦的土平房,总是那被雨水冲刷 得露出泥土波纹的院落,总是柴门,总是起起伏伏的板障,总是牵牛花和豆角秧,总是一碗小米干饭和大葱、大酱……凭空地,空气里就会飘动着一种令人心动的味 道,宁静、灵动并有断续的香甜,近似于花香,又近似于新翻起泥土的芬芳。”这样的诗意表达与作者的忧患一样贯穿作品始终,并且是以诗意表达来映衬忧患与反 思。我们可以从作品的第三、四、五章,更为集中地把握这一特点。因此,尽管《粮道》所涉及的话题是宏大的、沉重的,但仍然具有比较强的可读性,而这很大程 度上便与诗意表达相关。在文字风格上,它与《玉米大地》有着明显的一致性,只是《玉米大地》更重感性和抒情,而《粮道》则更为成熟一些,无论是内涵还是表 达,它给予我的冲击力、启示力和感染力都更为强劲。

  我们很难对《粮道》做出明确的文本定性,因为它既非彻底的散文,也非纯粹的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对此,我以为赵玫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你仅 仅注意到了纪实性,或许你将错过一本优秀的文学读本;如果你仅仅停留于文学的欣赏,或许你将错过深刻的哲理;如果你仅仅拘泥于某种哲理的体悟,你或许又将 错过一位作家最可贵的忧患情怀。”在这个意义上,《粮道》或许可以说是一个“新概念”纪实文体。它对于“粮食”这一涉及国计民生大事的关注,类似于上世纪 80年代产生的问题报告文学,但叙述却更为从容——由粮食说开去,运用多学科的视角,以生动的话语阐述“民以食为天”的“大道”,以及粮道与人道、粮道与 国家、粮道与世界的复杂关系。这些叙述确证了知识分子写作的基本旨归,而这对于一部非虚构作品、尤其是关注重大问题的非虚构作品而言,是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的。

  纵观任林举的创作,我以为完全可以用“脚踏坚实大地的诗性书写”来概括其特质,他的任何一部(篇)作品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大地,因为在他看来,“大地,是属于我们的宽厚的神灵”。他接着地气,因此,他就能仰望更为广袤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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