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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根子的诗(沈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24日10:26 来源:文学报 沈苇

  《几里外的村庄》 我读了两遍,出版前的电子稿和出版后的精装本。这册薄薄的新诗集写的是乡情、乡土和乡愁,按屠国平自己的说法,是“我们这些城市‘新居民’ 共有的过往和乡愁”,当我们对乡土的背弃竟成为乡邻们的荣耀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失败”。屠国平将这种失败感化为对太湖边一个小小村庄的情感寄寓,化为见素抱朴的“新田园诗”和诗意盎然的“纸上建筑”,从而去消解、抵御我们共有的失败感。诗人笔下的南太湖景观、儿时村落、乡间物事,以其温情、忧郁和愁容,以及散淡素朴、鲜活生动的形象感,打动我们,引发我们普遍的共鸣,因而具有超越一方水土的普遍价值和启示意义。在“新居民”身份迅速蜕变、人与自然关系严重错置、个体心灵难于安妥的时代境遇中,读这部诗集,有一种清风扑面之感,不啻是缓解现代性焦虑的一味镇静剂。

  乡愁和田园诗,在中国古人那里,是“天人合一”理想和“人与自然”关系元问题的知行合一,最典型的是陶渊明式的“归隐”和“幽栖”。西方人更倾向于“人与上帝”关系的思考,海德格尔称之为“宇宙性家宅的乡愁”,梭罗则提到过“家园宇宙学”,这其实是一个“大”与“小”的关系问题。一方面,乡愁是“宇宙性的”,是一门“宇宙学”;另一方面,乡愁是“家园”和“家宅”,需要从“大”返回“小”,拥有一个栖息地和落脚点。《在新安兄茶馆,从雨点聊到两个村庄》一诗是解读国平诗集的一把钥匙。两位诗友在茶馆里聊天,聊到各自的村庄和今天的现实。新安说,他的雨点是从竹竿上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跳的,有着自己砸碎自己的悲愤。国平则说,我的雨点是从天空往下跳的,快乐的,单纯的,仿佛永远不知道疼痛。这是两种乡愁,两个写作维度。前者因一种“自己砸碎自己的悲愤”而具有省思意味和批判锋芒,后者则是持守与回返,是诗的寻根与归真,“返乡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海德格尔语)。所以,返回根子成为国平诗中一个“锁住的方向”。他写道:“我宁愿相信我的村庄没有变过/最好永远都不会改变。”不改变是可能的吗?我们可以异议这种“天真”和“执拗”,但无可怀疑“诚则信,信则诚”的朴素道理。

  国平的乡愁是“小”的,是从“大”返“小”后的具体而微,带着一种世袭的忧伤、脉脉温情和被江南雨水洗过的清新、明亮。他的诗风是质朴而天然的,用一种极简主义手法写出了乡土的贫乏与丰饶,写出了自己内心的热爱与珍视。他写雨水分开行人、草木和更远的寂静,写孩子们的奔跑仿佛来自另一种蓝调,写树叶有被风催赶的苦青色,写蚂蚁有最轻的语言、最轻的教诲,写蜗牛爬过清晨的篱笆再次归来……细微、生动而有画面感。“这么轻的月光,这么轻的世界”,他写出的是“世界之轻”而不是“世界之重”,包含了万般体恤和怜爱。

  抒情与叙事在国平诗中自如切换,如同古老的乡间劳作和新田园写作之间的喻意转换。抒情是总体性的,像一张遍撒开去的网,网住时光的流逝和沉沦于记忆深处事物的辉光,而叙事,更多凸显了乡村人物各个不同的命运,他们的卑微、渺小、艰辛、无助,并融入令人震惊的细节性描写,如二德子杀鸡、阿贵老人的光棍生活、阿伦的赌注、在脏河道里洗澡的外地民工、晒太阳的爷爷等,他们本身已化为乡村物事和地域性的一部分,给人留下难忘的阅读体验。国平诗中还有一种童年视角,似乎随年龄增长并未减弱,而是得到了强化和深化,这是中年摆脱了经验负累而重获的一种“天真”,是一种返璞归真:童年趴在窗台上看雪的我,看柴狗从田野湿漉漉回来的我,看两只蚂蚁在路上相遇的我,也在看“远处的小河/偷偷运送着/白银一样/珍贵的东西”。有时,一群鸭子也在替我看:“有好一会儿/鸭子们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它们豌豆一样小的眼晴/出神地望着/渐渐涨起的湖水。”(《鸭子们站在雨中》)在一群萌鸭的眼中,世界重归萌呆、神奇和不祛魅。像安徒生童话一样,这部诗集也适宜八岁到八十岁的读者阅读。

  “几里外的村庄”是国平在南太湖的一方水土中为自己建立起的一个精神家园和灵魂栖息地,它的新田园诗写作和地方性写作,召唤我们亲近本源,返回根子,在现代性的挣扎、焦虑和疑窦丛生中,重新找到一条还乡与还魂之路。

  (《几里外的村庄》 屠国平/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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