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历史人物创作的新突破(王昕朋)

　　历史人物不好写，北洋历史人物尤其不好写。治史写史，面对悬而未决的时代、尚未定论的人物，容易误人或一叶障目，或厚彼薄此的历史圈套；而基调 已定的历史阶段和历史人物，同样会由于条条框框所限难以突破。譬如北洋时代，四方混战，主流意识形态往往将其定论为军阀无义战，也即枭雄崛起的年代，尊奉 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权力与欲望、传统与现代之间，厮杀争夺，代表着历史前进过程中的曲折。因而，其中风云人物尤其对那段历史有影响的人物，虽说骁勇 善战、谋略过人、事功卓著，但是在道义、进步、现代的传统观念下，难觅可取之处，甚至乎需要重新接受历史的裁决和批判。所以，史家也好，作家也好，往往避 之犹恐不及。

　　但是，董尧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一头钻入北洋历史堆中，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史料收集和文学写作。他一做就是数十年，先后积 累了4000多万字的历史和人物素材，并于1991年荣休之后开始写作。前后创作了《北洋风云人物》系列纪实文学作品10部，包括袁世凯、段祺瑞、曹锟、 徐树铮、张作霖、吴佩孚、张宗昌、孙传芳、张勋、徐世昌等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写北洋，固然是写史，而写史，只是构造骨架，要有血肉，就离不开人物。写人物，属人文一脉，这个方面，比写史更难。因为要写尽人的性格，写透人 的灵魂，本身已经不容易，却又不能跟史实相左，所以写起来，颇有些戴着镣铐跳舞的意思。也就是说，要把人写活，又得顾虑历史的牵绊，加之北洋历史长期以 来，多为史学界的意识形态史观所诟病，特别是像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这样倒行逆施的行迹，更是早已被打入历史的另册。因而，想要写出人物的丰富复杂，想要 重新展开和重估那些历史和人物，谈何容易。董老师自然清楚知道难处所在，但是他还是甘之如饴坚持写。他的出发点跟一般的写史写人不一样，不是简单地摹写历 史，也没有做概述性的价值判断，而是侧重“风云”，写的是历史的“故事”，且往往跌宕起伏一路发展，尤其是写人物，写出其中的身世情感，立意生动细腻，其 中最为强调的，是人心、人性、人格，以文学和史传的方式，重新赋予时代和人物以丰富的状貌。尤其是虚构出了诸多的历史细节，以形成完整的叙事序列。如是这 般的写法，虽然面临着虚构历史所带来的夸大/窄化的风险，但需要指出的是，历史演义本就在于侧重故事性与可读性，呈现历史饱满的细部，令历史立体而生动。 除此之外，董老师难能可贵之处还在于，他对历史史料的掌握，以及对真实历史的恪守。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在历史与叙事之间，构筑起了坚实可靠却又生动的北洋 史，而写北洋人物，也能在风云变幻之中，可信而不失可爱。例如，他写的“北洋之虎”段祺瑞，从段在困顿之际到北方寻找出路开始，到投奔袁世凯，尔后成为北 洋政府的掌权者，一度位高权重；然而，“直皖一战老段衰了”一章，写尽了段祺瑞的人生转折，尤为精彩。原本飞扬跋扈的“段合肥”，在兵败直皖战争之后，沉 郁悲愤的内心跃然纸上。可以说，董尧写段祺瑞，淋漓尽致地写出了他的“人心”：既有掌权北洋军阀的野心，也有抵御日本帝国主义的民族心；既有即位北洋政府 总理的政治雄心，也有军事败北、政坛陨落之后的闲逸之心。

　　写人物，在于激活历史，核心在于人物怎么写，在这个过程中，聚焦人性无疑是题中应有之义。董尧先生写北洋，写风云人物，既能写出大开大阖之情 势，也不疏漏点滴细微的人性。相比起落无常的历史关头，人性的细微累积，更能堆叠出生命的高低。在董尧先生笔下，北洋时代最受人非议的袁世凯，却也有其之 善，缘自他的小站练兵，擅采德系军法，令北洋军队走向现代化，他与清政府复杂微妙的关系，又在客观上保护和承认了辛亥革命，保住了革命的果实；然而，他的 私欲和野心，将他一步步推向权力的顶端，又使他渐渐坠入了罪恶的深渊，终至灭身之灾。袁世凯固然有其骄横跋扈、篡权倒退的一面，但又不可抹杀其在客观上对 辛亥革命起到的正面作用，尤其是他在面对帝制时的欲望和纠葛，呈现出了一个可悲可叹的北洋风云人物。历史便诚如这般的耐人寻味，在难以评说、无法定调的地 方，便是文学可以入笔和着调之处，特别是幽微细腻的人性，往往更能折射出历史的吊诡和繁杂。

　　在《北洋风云人物》中，徐世昌应该是文武兼修的典范。董尧着重刻画了一个较为多面的北洋人物：在1906年主政东北成为“东北王”之际，兴办经 济、发展实业，鼓励种植畜牧，主张建设一个现代化的东北；在生死存亡之际，挽救南北危局，促成南北和平，并始终为中华之和平鼓与吹；1937年日本侵略中 华，他横眉冷对汉奸的威逼利诱，对侵略者及其爪牙嗤之以鼻并愤而抗击；除此之外，徐世昌在学问著述上，同样令人瞩目，编著了《清儒学案》《退耕堂集》《水 竹村人集》等脍炙人口并为后人传颂的经典。董尧所立意刻画的是一个具有人格精神的人物形象。这样的形象在北洋历史中，并不多见。

　　历史是人写的。这个“人”怎样写历史，历史也会赋予这个“人”在历史中的位置。董尧先生选择北洋历史，选了这10个人物，用了20多年时间，从 人心与历史、人性与历史、人格与历史等多个方面揭示人物命运，让读者看清北洋风云人物的真实形象，既具备清晰完备的史料价值，同时也彰显出丰富立体的文学 内涵，给广大读者以深远的启迪。可以说是北洋历史人物创作的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