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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打在苍苍白发上——包新旺《黄源传》简评(王学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03日10:54 来源:中国艺术报 王学海

  读完包新旺所著长篇纪实文学《黄源传》的当天晚上,突然觉得黄源好似一座没有奢华外墙装饰的大楼,在阳光照射下,它坚硬的躯骨、本色的坯墙,依旧自傲地耸立在历史的驿道上。时而还有一道高速的车轮呼啸而来,闪电般而去,在轰鸣与震颤之中,它任其穿透楼壁和脏腑,在历史的边界,它仿佛会有生命的力量不断滋生,依然如我,在静静地体验生活的那些快乐、痛苦、恐惧、不平以及更重要的责任与友谊,当它被阳光完全照亮,或是它把阳光完全掩藏之后,留给我们的,便是永远独自的思考和对祖国对人类的忠诚之思。

  《黄源传》以求真的精神和写实的态度,还原一个文化老人成长和坎坷的一生。又以分析的眼光,从时间、空间和传主个人的特性入手,勾勒出了传主从单纯求生机,到以知识渡人生的图景,描绘了一个充满生机又憨厚的生灵,从自然状态进入社会状态的转变,从而为我们拉开一位翻译家、编辑加革命文艺战士与组织者的人性展演的过程。

  我们知道,一个人的生命行动,当他开始走向自身,也同时走向了外部(社会) 。从“我们是要靠你吃羹饭的”的家庭期待,到踏进十年洋场的上海,在证券物品交易所分发报纸,又去东华大学读书,聆听泰戈尔、徐志摩、章太炎、马君武诸名流的演讲,之后又转去白马湖春晖中学拜访夏丏尊并再求学,确实如传记作者所说,是在“意义的丛林中穿行” 。其实,传主自身求学,也是彼时中国社会趋向文明与进步的一个时代缩影。而传记作者在此时特意安排了一个由黄源引发的罢课片断,便使先前描述传主生长在“海刁子”的家乡,从小熏陶强悍民风,有抗倭传统的个性化特征,有了一个极为自然的呼应,也为日后黄源既不当汉奸,也不投靠条件甚好的国民党,反而甘冒吃苦与生命危险,赶去参加新四军的举动,找到了最好的注释。

  社会使黄源走上了一条认识丰子恺、朱光潜、郑振铎、叶圣陶等名家的道路,充满灵性与寻找真理的激昂个体,便必然会走上东渡日本的路。传记作者说,“黄源去日本的动机,也许不见得有这么高大上” ,其实,这正是传记作者们所必具的本色语言。尊重历史原貌,不拔高和美化传主的成长过程与个性显现,是作者品质、思想与传主历史记述重构最能服人、予人有益的书写。

  由《黄源传》的文字记述,我们还可引出一份记忆的意义。这位纵贯线式的人物,由清朝晚期至民主共和时期的成长与去上海谋生,到抗战时期翻译外国文学,承担《译文》杂志的具体编务工作,提议编辑《译文丛书》 ,乃至解放战争的战地记者、文化领导干部,直至新中国成立后亦管理亦文化人士(创作者)的双重身份的交错,尤其是戴上右派帽子下放农村接受监督劳动、“文革”陪斗的种种癫狂下的边缘生活,莫不给读者一个放大了的横跨新旧时代,纵越战争与死亡的特殊的历史场景和竖起的历史象征性的人物,在传记的那些叙说与修辞上,为我们诠释出一份具有深度意义的观察与思考。在这方面,传主的一些细节,似更有文学的魅力和记忆的召唤性。

  《黄源传》更精彩的部分,还在对传主人与事所处复杂历史环境中的叙说与分析。它将传主因某种缘由被遮蔽的灵魂,重新经由文字,鲜活又真我地返回了自身。如真实地记录徐懋庸与鲁迅交恶的1936年8月1日的信,徐在信上非常尖锐又极其攻讦地恶说黄源:“黄源是一个根本没有思想,只靠捧名流为生的东西。从前他奔走于傅郑英门下之时,一副诌侫之相,固不异于今日之对先生效忠致敬。 ”在《黄源传》中,作者能如此坦率与大胆置放这段文字,实是从反面佐证了黄源作为一个后生辈,作为一个在文坛跑龙套的无名之辈,工作就是那么认真,思想也是那么活跃,对文坛名流又是那么尊重。还有作为人,为了生存,所处恶劣环境下,他的一份无奈,全由徐懋庸的反言而给凸显出了掩藏着的黄源。也即由此,我们还可窥其真诚与谋略之为。“鲁迅赶译的稿子寄来,但黄源也收到了一些新进翻译界的稿子,便先用了他们的。 ”“在鲁迅家里,黄源无意中看到楼适夷的译稿,当他知道情况后,毅然表示,楼在狱中翻译不易,愿意终止自己的译稿,把机会让给他……”储稿与让稿,除留给我们一个真实又真诚的黄源外,我们更看到了黄源心灵深处那一份宽厚的情怀和意志的光灿。这是黄源人生中途一种良知的生命体验,爱的意愿之表达,是崇高的文学姿态。当天还亮的时候,我把光积储,这就是黄源。

  追寻历史与时间,追寻传主的踪迹,在历史的真实性与文学的艺术性中, 《黄源传》更有了一份融合两者之后的思虑。而这部分思虑,亦是通过黄源一生中的一时一地、历时历地的记叙过程里间杂着出现。如在鲁迅与徐懋庸的论战中,记述鲁迅没有征得发信人同意而公开私人信件。如“对于鲁迅的‘被神化’ 、 ‘被符号化’ ,冯雪峰、黄源们显然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推手’的角色”之纪实言说。如对新中国成立解放军进城后,说黄源“你黄源30年代靠鲁迅,后来靠陈毅,如今事事指手画脚,讲一通主义”的夏衍与他的矛盾的思虑。作者进而提出: “黄源与夏衍,如果从现当代文学史的角度看,是一个较有意义的研究课题” ,无疑是传记对学术史与思想史家们的一个点拨。还如对“何其芳现象”的叙述分析,对“双百”方针下强烈意识形态与纯文学写作之“高贵思索”的思考等等。尤为有趣的是,作者特意记述黄源“不知怎么的他养成了嚼茶叶的习惯,每次开会或学习,同事们时能见到他的下嘴唇上黑乎乎的趴着一片茶叶” 。这其实是知识分子在窘境中的一个特殊的“生态现象” ,就像非洲草原上的游侠不时啃瓜子使嘴里生津一样,为解决思想的接力,嚼茶叶是黄源滋生身体津液与思想津液的一个中介,可说,这是传记中极为精彩的一笔。

  “无常的生活,充满吊诡,不断和黄源开着玩笑。改编婺剧,未成;创作《越王勾践》 ,未成;写高彩柳,未成;写叶飞,未成……”传记作者在传记的收尾这样说后,又紧引了下面的话: “今年是完了……原定计划如何,今年一篇作品没有定篇……真要倒霉了” ,这是黄源日记里最后的一些话。如此吊诡,如此让读者揪心,正是《黄源传》留给我们最大的阅读启迪与深度思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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