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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情语皆诗语(张德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26日10:16 来源:南方日报 张德明
《神降临的小站》 李少君 著 作家出版社 2016年4月 定价:28.00元 《神降临的小站》 李少君 著 作家出版社 2016年4月 定价:28.00元

  在2015年底由中国作协主办的中国文学博鳌论坛上,李少君作了《诗歌是一种情学》的精彩发言。他说:“诗歌是一种情学,诗人们以情为学,情是内核,语言是手段,诗人以此为生,为使命,为一种生活方式。”将“情学”提升到诗歌的本体位置,以此来彰显情感与诗歌之间的血乳关系,这是李少君的重要诗学观念,也构成了其诗歌创作灵感泉涌、佳作不断的思想源泉。阅读李少君刚刚出版的新诗集《神降临的小站》,我能真切地感知到其中奔涌不止的情感潮汐,也能明确意识到他在当代诗歌处理情感上探索出的新的艺术路径。

  李少君被诗坛称为“自然诗人”,用自然的词汇和语式表现自然之事物,是其诗歌具有符号化意义的审美表征,从这一点上,我们不妨说,李少君实际上是以合乎自然的诗性言说来自然流溢心中涌荡的生命激情,展现自我的生命之思。

  在李少君眼里,“合乎自然”的语言,即是有情有义的语言,也就是能感人肺腑的诗歌语言。《荒漠上的奇迹》如此写来:“对于荒漠来说/草是奇迹,雨也是奇迹/神很容易就在小事物之中显灵//荒漠上的奇迹总是比别处多/比如鸣沙山下永不干涸的月牙泉/比如三危山上无水也摇曳生姿的变色花//荒漠上还有一些别的奇迹/比如葡萄特别甜,西瓜格外大/牛羊总是肥壮,歌声永远悠扬//荒漠上还有一些奇迹/是你,一个偶尔路过的人创造的……”对一般人来说,“大漠”或许是一个集聚着诸多传奇色彩和异域情调的神妙意象,无论作怎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和精骛八极的演绎似乎都不为过,然而对于大漠境况的书写,李少君并没有调用象征、隐喻、夸饰、悖谬等等最可能张扬诗性的修辞手段,而是举重若轻地选用了一些极为常见的、自然的辞藻和语汇,来描摹自我对此地的感受和领悟,让自然的语词组合在一起,轻轻地碰撞出亮晶晶的诗意。这种建立于“合乎自然”创作原则上的诗歌文本,粗略一看似乎缺乏诗的艺术笔法和精巧言辞,甚至还可能显得有些直白和过于透明,但这样的处理又是只有李少君才能胜任的,以自然之语写自然之情,那于自然之中静静淌流的生命领悟和人文关爱,在不经意之间悄然叩响了读者感动的心弦。李少君诗歌中无处不在的“合乎自然”的诗歌话语,其实是一种无言独化的情语,那素朴而本真的诗歌表达,胜过了多少斧凿雕琢的矫饰言辞。

  李少君的诗歌丝毫没有装腔作势的派头,没有故作高深的学究气,而是完全遵从内在的声音,始终听命于心灵的呼唤,他一切的诗歌言说,几乎都可以说是发自本心的。我以为,“发自本心”,这正是李少君诗歌体现其“情学”诗观的第二个层面。李少君说:“心专注,才有情,才会产生情。”(《诗歌是一种情学》)诚哉此言!这人世之间,心与情原本是一体两面,难以分割,有心才有情,有情才会专心乃至痴心。某种意义上,明代大儒王阳明力倡的“心学”其实也是一种“情学”,以此类推,李少君极力主张的诗歌之“情学”,不也是一种诗歌之“心学”吗?王阳明说:“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一时明白起来。”(《传习录》)不难发现,王阳明所言“此花与汝一时明白起来”,是因为此花得到了“汝”之心灵的照临,或者说,是因为此花得到了“汝”之情感的浇灌。心与情,就是这样时刻依存在一起,不离不弃。李少君的《摩擦》也是一首用“心”之作:“身体一生都在与时间摩擦//有时会擦出火花/偶有动心乃至动情的瞬间/虽然短暂亦如火花一闪//有时则会擦出火焰/呈现星空一样的绚丽/沉淀为此生美好记忆//也可能会擦成火灾/浓烟滚滚伤及全身/严重者遍体鳞伤甚至屋毁人亡//但大部分的时候/身体是在与时间的摩擦中逐步老化/眼花了,背驼了/腿疼了,人老了/身体渐渐在与时间的摩擦之中/磨损报废”,“摩擦”,一个细小的人类行动,一个微弱的身体动作,居然点燃了诗人一连串的生命之思。对于时光流逝难返的喟叹,对于人类行动得失的剖析,都经过“摩擦”这个关键词提供的思维通道,而得以生发和袒现。诗人用心观察世界的机敏和警觉,酿化出启人心智的诗行。而这集聚着诗人满怀心思的艺术作品,字里行间又无不写满一个“情”字,那是珍视生命和自我的情,那是关爱岁月和他人的情。基于此,我们似乎可以说,李少君“发自本心”的诗歌表达,其实也应视作满蕴深情的艺术呈现,这与他乐此不疲的“情学”诗歌理念,无疑是密切贴合着的。

  李少君诗歌常出于有感而发,是对世界有所领受和感触之后自然流于笔端的诗情演绎,“感于世界”正可以说是其诗歌展现其“情学”审美观的具体路径。“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大序》)在这里,“心志”所抵达的地方,正是情感所触动的地方,是诗人对世界有所领悟有所感知的地方。“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意。”(白居易《与元九书》)白居易告诉我们,诗歌之感人心处,集中了语言、情感、声音和意义。而这情感、语言、声音和意义的源头,或许是诗人对世界的深有体会和莫大感触。在李少君的诗歌中,“感于世界”是诗歌创作的原动力,也是其诗歌能鲜明体现“情学”的创作源泉。自然,李少君诗歌视野中的“世界”景观,无疑是丰富博大的,是气象万千的。这景观里有人也有物,有草木山川、风花雪月之自然景观,也有悲天悯人、奋发有为的人文图景,有自我也有他者,有活跃的生命图貌,也有安谧的静态事物,总而言之,能进入他的观照视野的世间诸相,都构成了他情绪激活的“世界”谱系,只要能撩发他情绪的纷扬,便可能在他笔端衍化为一曲诗之旋律。短诗《在坪山郊外遇萤火虫》是对一个小生命的沉吟:“萤火虫提着一只小小的灯笼/飘浮在虚无的夜空下/游荡于无边的黑暗的野外//那些飞行着的一点点微茫的火/似乎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是夜晚草丛里最令人心悸的一景//你对我说:那些一闪一灭的萤火虫/就是灵魂在黑夜出游时/提着的一只小小的灯笼”,诗人将黑夜之中漫自幽游的萤火虫比喻成灵魂在黑夜出游时“提着的一只小小的灯笼”,这精巧的比喻中灌注着诗人对永恒生命的敬慕和对悠悠人世的温情。《河西走廊的雪》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进行书写:“这里是古战场,张掖、武威、嘉峪关的狼烟/这里是伤心地,沙漠、戈壁、玉门关的折柳/我们在此徘徊流连,我们在此涕泪感慨/一次一次地设想千百年前,若自己置身此地/会是一名戍官、千夫长抑或司马/还是一位僧人、胡商或者店小二//数不清多少历史故事与事故在此交替演绎/前方无事,将军夜宴,歌吹日纵横/杀气雄边,沙场鏖战,朽骨几成堆/还有天马东来,丝绸西去/也曾胡姬旋舞,汉使张狂/佛典逐渐传入,驼队无故失踪/盗贼潜伏草丛,家族流离失散……//但一夜风寒,大雪就会覆盖山川大地/最终,是雪白占领了世界/最终,是空无和美赢得了胜利”。这里有英雄情结的展示,也有感时伤逝的千古愁绪的流露,诗人“感于世界”的深度和广度,从这首诗中可见一斑。

  在《人间词话》里,王国维提出了“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美学观念,他强调的是诗歌中的景物都携带着诗人主体的生命情感,打上了主体的生命烙印。提出“诗歌是一种情学”主张的李少君,以“合乎自然”“发自本心”“感于世界”的话语言说来构建自己的诗意世界,他将有情之语都视为诗歌之语,将情感与诗性直接对接,一定意义上是对王国维美学的一种拓展和延伸。李少君的诗歌观念和艺术实践,对于即将迎来百年诞辰的新诗来说,是有着值得肯定的积极诗学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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