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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碎片”如何奇妙地粘成了一缕朝霞(潘凯雄)

———看吴亮新作《朝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24日10:47 来源:文汇报 潘凯雄

  3月的一个周末,电话响起,一个久违了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我是吴亮”。不用问,这家伙肯定来北京了。问其缘何而来? 答曰:“我新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来跟出版社沟通一下。”新写了一部长篇小说? 资深的文学评论家、艺术评论家、理论家居然写起了长篇小说? 虽然我依稀记得他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确写过那么一两部短篇小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他还写了一些散文式的回忆文字,但终究都不是长篇小说啊! 这多少还是令我新奇且好奇。于是我们见了面,于是他的长篇处女作 《朝霞》 就“伊妹儿”到了我的邮箱,于是,我就有幸成了吴亮长篇处女作早期的为数不多的读者之一,开始了一次奇特的精神之旅。

  现在,这部 《朝霞》 已刊于 《收获》 长篇小说增刊春夏卷而见诸于社会,沪上传媒及文坛立即有了反响:“天马行空般地怀旧”、“看哪,这个人与他的城市”、“六七十年代上海城市边缘人精神心灵史”……传媒反应如此之快并不奇怪,评论家写长篇本身就是新闻。倒是沪上评论家的动作之快之大有些出乎意料:青年批评家黄德海开始读 《朝霞》 就预感到:“大鱼来了!”,特别是那个以细读文本而著称的批评家程德培竟然就着 《朝霞》 的文本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地在第一时间一气写出了长达数以万字的雄文———“一个黎明时分的拾荒者”。虐心啊!

  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呢? 作为评论该说的似乎都被同行抢了先:宏观的时代与社会说了,写作上的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说了,作品中的人物说了、结构说了、叙事与议论说了,就连虚构人物的命名乃至作品的整体命名也被解读了……那干脆就说说不那么高大上、不那么说得清的自己的阅读之旅吧。

  若按一般的阅读经验,《朝霞》肯定算不上一部可读性强的长篇小说,在这部有着100位编号的长篇小说中,每一编号下,基本都是以一段议论开头,而这议论中又涉及大量经典理论,啥哲学的、美学的、文学的、社会学的、心理学的,古典的、现代的、后现代的……几乎都溜了个遍,而且彼此间一时也说不上有什么逻辑关系,看上去莫不是兴之所至,这议论如果没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则无异于看“天书”,当然你也完全可以跳过去不去看它;议论过后就是人物的依次登场,这些个人物虽大抵有着同学、邻居或亲戚之类的关系,但又说不上有特别完整、连贯的情节线,因而人物的形象与性格也不是一下子就鲜明清晰起来。因此,概而言之,一部 《朝霞》几乎就是一堆“碎片”的连缀。这样的作品自然读不快,甚至也可以说“不好看”。但神奇的是,虽“不好看”但又放不下,一旦读完了全书,你又不觉得“碎”了,相反倒不乏整体感,甚至冥冥中还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hold”住你,一堆看似“碎片”的玩意儿在吴亮手里被奇妙地粘成了一道朝霞。这也是我前面所言的“奇特的精神之旅”之由来。

  我也一直在扪心自问:被吴亮“hold”住的那股神奇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于我本人而言,至少有如下两点吧。

  首先,是上世纪60年代下半叶至70年代上半期社会生活场景在文学作品中的一次修补与复原。在我们阅读过的绝大多数长篇小说中,有关那十余年的记忆基本上就是一场“打打打”、“斗斗斗”的“浩劫”,这没问题,但这终究不是那一时期社会生活场景的全部。果不其然,在《朝霞》 中出现的就多是“史无前例”背景下市民生活的另一面:该上班的上班,该“骗”病假的“骗”病假,该读“禁书”的读“禁书”,该“偷听”西洋音乐的“偷听”西洋音乐,甚至也不乏偶尔吃一顿西餐打打牙祭,甚至邻家同学的家长还“偷偷情”……在一片“赤色”的折射下,黄绿青蓝紫一干色调渐次闪烁。有评论曰:出现在 《朝霞》 的各色人等无不都是当时社会的“边缘”人,这当然也不能算错,且不说所谓“中心”与“边缘”孰众孰寡,只是无“边缘”又何来中心?正是有了所谓的“边缘”与“中心”才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生活场景。于是,我们知道了那个时代不仅有“红色”,更多的还是杂色,这才是生活的本色。

  其次,是一种极为内敛的艺术统治力。前面说过,整部 《朝霞》 乍一看就是一堆“碎片”的堆砌和排列,虽有100位序号的排列,但基本找不到其间的逻辑关系,议论与叙事的混杂,议论中有叙事,叙事时又穿插议论,尽管是以小说叙述为主调,偶尔又跑出来几节戏剧,叙事则不时被中断,人物在多是写意式的泼墨之余也偶有工笔画的细腻……一切看上去就是吴亮在那里兴之所至信马由缰地摆弄着。然曲终人散时,回眸望去,居然又会有浑然一体感。在吴亮看似漫不经心的摆弄中,那邦斯舅舅、阿诺、马立克、兆熹叔叔、沈灏、李致行、孙来福、孙继中、江楚天、林耀东、纤纤、殷老师、朱莉、沈灏妈妈、李致行爸爸……等一干人物开始齐刷刷在脑海里“复活”,一堆堆“碎片”自然地在脑海中变成了一串串。一切是那样的不动声色,一切都在内敛中悄然完成。我在想:这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艺术统治力才能做到呢? 吴亮在 《朝霞》 的原稿中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写作欲望被一种难以忘怀的童年经验唤起,不断强化它,终于成为一个意念,挥之不去,阅读通过文字把各种各样故事传递给我们,经年累月,我们忘记了大部分故事却记住了语言文字,我们每个人的阅读史,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在传统,独一无二的传统,不可替代的传统,写作就是把自己的传统想办法传递出来,让它成为一个物质存在。”

  迄今为止,我还说不清吴亮的这段夫子自道能否成为上述问题的答案呢?

  (作者为著名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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