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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过河者”立传(伍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17日09:43 来源:人民日报 伍 犀

  叶梅的创作有一个鲜明的特色,她的文学原乡是其生于斯长于斯的巴山楚水,她十分擅于演绎那块热土上的生死哀乐与民风民情,尤其是对于生活其间的精灵一般的三峡女子,叶梅在文章中寄予了更多的悲悯与同情。这些年叶梅的写作不断拓展,各种新的题材、新的人物陆续走入她的视野,巴山楚水的故事似乎讲得少了,但对于世上的芸芸女子,特别是那些有心气、有性格,又身世浮沉的奇女子的关注与摹写,却仍像一条红线贯穿在她的创作中。读叶梅的作品常常会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女性形象是她大多数小说甚至包括一些散文作品最耐人寻味的存在。不管是面对多变的世事还是多舛的命途,她笔下的“妹娃”们总可以展现出奔突的情感力量与一股子带着灵性蛮劲的精神气质,哪怕在她们所倚重的情感变得无所着落时,她们也不停止、不将息,依旧用生命书写传奇。所以叶梅的笔乃是一支为女性立传的笔。

  叶梅的近作《美卿:一个中国女子的创业奇迹》更加深了我对其作品的上述印象。这是一本报告文学作品,记录了广州民间女子翟美卿白手起家创造财富的故事。在叶梅的笔下,我们看到翟美卿是一位温婉有礼而又倔强要强的女子,有着既重事业又重感情的丰富人格,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不畏挫折、奋发有为。这样一个情感丰富、性格鲜明又富有干劲的女闯将形象以叶梅的笔墨出之可以说适得其所。翟美卿让我想到了叶梅之前创作的诸多“女角”,她们是《花树花树》里的昭女,《青云衣》里的妲儿,《五月飞蛾》里的二妹,《乡姑李玉霞的婚事》中的李玉霞,以及最近写就的《公主海渡》中的元朝公主阔阔真……无论是历史还是现代,是虚构还是真实,是乡村还是城市,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西南一隅还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也无论这些人物有着怎样迥异的身世遭际,她们的性格深处却都流通着相同的声气。她们绝不是“首如飞蓬,谁适为容”的离开男人就形若自戕的自暴自弃者形象,也不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囿于守望的被动消极者形象,她们是生活的进击者,是不甘于命运摆布、蓬勃着生命力量、为了心中理想敢于挑战与征逐的女强人形象——尽管她们常常有着悲剧的命运,但在这种悲剧底色下她们坚持发出了熠熠光芒。这样的一批文学人物,以叶梅自己的语言概括之,就是“过河者”。

  “过河”两字取自湖北恩施的一首龙船调“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中国也有句老话叫“过河的卒子不回头”。“过河”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其实满含了誓要冲破困难的牢笼、勇于追逐人生的梦想,坦然面对未测的前路的种种执着、智慧乃至勇猛。“过河”的精神气质涌动在叶梅所塑造的大量女性角色身上。《花树花树》中昭女与瑛女虽是同胎姐妹却性格迥异,瑛女爱慕浮华,在失身于杂货店老板后,她发觉自己的感情实际上无依无着,于是选择了最为激烈的反抗方式,以一把火焚烧了杂货店铺,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昭女心气高,看不上老实巴交的裁缝,拒绝了别人给她安排的生活,喜欢上了学校里的副校长。但当她看清了副校长的鄙陋面目后,她像娜拉一样地选择了离开,远离家乡去追求新的生活。《公主海渡》中,巴山楚水的妹娃变成了千金之躯的公主,但那藏在骨子里的心气却未减丝毫。元朝公主阔阔真性格仁爱谦和,当大汗决定把她远嫁海外时,她毅然接受使命,从此开始了漫漫无涯的“西征”。先走陆路,因为战乱而折回,再走水路,一走就是三年。同船乘客逝去十之七八,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却顽强地存活下来,并且为这场旷日持久、吉凶难测的和亲之旅画上了完满的句号。这位海上丝绸之路的女英雄因为年代久远早已为现代人所遗忘,叶梅却用笔墨“复活”了她,使我们得以晤面一位有着如此坚强信念与巨大勇气的皇室女儿。

  其实叶梅笔下也时常塑造一些富有光芒的男性角色,比如《撒忧的龙船河》中的覃老大,《歌棒》中的沙鲁,但这些男角的风采往往会被身边的一个两个棱角分明的女角所遮掩,这真是一种颇耐琢磨的现象。叶梅笔下的一些人物,也容易让人联想到沈从文的文学世界。这两位作家都把文学目光对准自己生长的故乡,两者的故乡在地理上又恰恰是比邻而居,一个在湘西,一个在鄂西,鸡犬之声相闻,民俗风气颇有相通之处。两者都是少数民族身份,沈从文是苗族,叶梅是土家族,自古偏偏又有“土苗不分家”的说法,何况二者都把大量的笔墨用于摹写文明未化之地怀抱赤子之心的边民,所以这两位作家的作品颇有可以参照阅读的地方。当然如果我们细细加以比较,两者之间的不同处也依然是清晰的。仅以神采论之,沈从文的湘西女儿虽也有湘西人的血勇与蛮憨,但她们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小女儿的天真未凿与纯净不染,她们的形象让人一读之下会泛起爱怜之心。叶梅的三峡妹娃虽也有天真未凿的一面,但给人更深印象的却是她们那种高扬的心气,那种不满足于现状、敢于抗击命运的力量,她们的举动让人卒读之下生出的往往是敬畏之情。

  然而不管带给读者怎样的感受,作家们毕竟都写出了一个多彩的世界与丰富复杂的人性,写出了面对未测的运命时人们各自铺开的情感与人生,其笔下的人物风貌实则常常藏着作家自己的生活经历与人格影子。曾在一些采风活动中见到过叶梅,她说话鲜明、干脆,话似乎也不多,却每每掷地有声。她喝得了烈酒,唱得了山歌,待人虽然一例的亲和,却又于亲和中含着点儿不怒而威。她从鄂西恩施那样一个小地方一路闯到北京,成为曾主政《民族文学》的掌门人,经历自然坎坷,身上因此也就养成了一种“铁娘子”的风范——她正是她自己笔下“过河”女性的一员杰出代表。我想,这也可能是她为何爱写这些“过河者”、又为何能写好这些“过河者”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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