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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风月》:写尽关中的人与事(邢小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13日09: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邢小利

  陈忠实的小说集《关中风月》写的都是陕西关中的人和事。从1992年3月写完《白鹿原》搁笔,到2001年8月《日子》刊发,有9年时间,陈忠实除了把黑娃舔碗这个情节重新展开写了一个短篇《舔碗》外,没有写过小说,只写一些散文和随笔。他曾说过:“有人猜测我是怕跨不过自己的高度而不敢写。其实是,在《白鹿原》之后以至于今,我对小说没有感觉,没有产生创作的激情,就不能逼着自己硬写。目前我正努力恢复对小说的激情,争取今年写出几个短篇。”陈忠实在这里谈到了作家创作中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就是艺术的“感觉”和“激情”。也许是两年准备而后又是长达4年的《白鹿原》创作把他关于小说的感觉掏空,激情燃烧净尽,所以他在随后的9年里都没有写过小说。

  经过9年的心理调整和艺术蕴蓄,陈忠实于2001年发表了短篇小说《日子》。他说:“《日子》对我来说意义是巨大的。它使我找到了与《白鹿原》之前所写的短篇小说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最重要的是恢复了对中短篇小说的兴趣与感觉。”他不断地强调“感觉”,说明“感觉”对他的创作意义重大。这里所说的“感觉”至少可能包含两个意思,一是恢复了兴趣,产生了创作的激情,二是对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这种形式有了新的艺术感悟。比较他自《日子》以后所写的一系列短篇小说,如收入本书中的《作家和他的弟弟》《腊月的故事》《猫与鼠,也缠绵》《关于沙娜》《娃的心,娃的胆》《一个人的生命体验》《李十三推磨》,可以明显地感到,他切入叙述对象的角度更为巧妙而且提纲挈领,语言更为老辣精到,刻画人物更为简洁有力且入木三分,叙述更为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有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自若,有庖丁解牛似的游刃有余,体现出一个小说家的真本领和硬功夫。

  找到写短篇小说的新“感觉”,与作家艺术体悟的深入有关,也与作家生命体验的深入大有关系。陈忠实对农村生活的体验,对农民生存命运的观察,其长久与深入,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可能没有几个。柳青是从陕北农村再到北京城市又到西安城市复到长安农村,属于由外至内的“下乡”,陈忠实则是土生土长,我本关中人,乡居50年。居乡50年,50岁以后入居城市,形成了陈忠实人生的两种生活样态,一个是“原上的生活”——乡居,一个是“原下的日子”——城居,城居已有十余年,其实居于西安城也是在关中大地,但对关中农村的观察和体验,两种生活样态却变作了两种不同的角度,一是入乎其内,一是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关中风月》是描写陕西关中风情、关中人物与故事的小说集。关中这块土地,既是中国北方典型的平原地貌的农村,又曾是拱护周秦汉唐十余个封建王朝的京畿之地,宋时张载在关中创立的关学昌行,此后其精神在关中大地余脉不绝,关学崇儒学而重务实,这个特点典型地体现了中国几千年农业文化的特点,因而可以说关中是一个积淀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的土地。陈忠实在这块土地上入之出之达五六十年,是以小说为“关中风月”绘形写神的高手,既绘出了这块土地的世相,也写出了这块土地上人的风骨。

  陈忠实的小说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往往是正面地描写农村生活,直接逼视农民的生存真相。《日子》是写当下时态农村生活的,写出了当下中国农民真实的生存状态,也写出了一个农民如何生存并且赖以生存的精神世界。《日子》的故事背景是关中的滋水,小说讲述一个高考落榜的男人和一个曾经有过好腰的女人在滋水河边的沙滩上捞挖石头的生活,这种单调而艰苦的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他们的日子,真实、琐碎、具体。他们生活的希望是女儿能考上重点班而后再考上大学。夫妻俩一边劳作一边拌嘴,拌嘴是沉重而乏味的生活的调济,拌嘴之中,也透出他们对周围世界的认识和对生活的理解。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生活,瞅人也罢,议人也罢,都是不相干的,“我早都清白,石头才是咱爷”,他们的日子就是捞石头,他们的希望也在捞石头。对他们而言,“日子”就是周而复始地在沙滩上捞挖石头。小说写道:“男人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女人也重复着这种劳作工序。他们重复着的劳动已经有十六七年了。他们仍然劲头十足地重复着这种劳动。从来不说风霜雨雪什么的。”一方面是粗糙的甚至是残酷的生存环境,一方面是顽强的坚韧的生存意志,这就是当下农村最真切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即使是在经历了惟一的安慰和希望破灭之后——女儿考试失利,在经历了最沉重的打击之后的男人,仍然能在躺倒之后再爬起来,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继续面对未来的日子,“挖一担算一担嘛”,“再不说了”,“大不了给女子在这沙滩上再撑一架罗网喀!”简直是一种“老人与海”的精神。但与其说这是关中人特有的言行,毋宁说是在整个传统文化的浸染下,中国农民具有的普遍文化心理。因无助而无奈,因无奈而自强,自强不息,生生不已,这是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是中国农民的精神状态,同时也映现出我们民族的某些精神底蕴。

  关中是一个历史文化积淀极其深厚的土地,对这块土地上农民的传统文化心理进行剖析更是陈忠实小说的着眼点和着重点。《舔碗》塑造了一主一仆两个丰富而生动的人物形象。黑娃给黄掌柜家当长工,主家黄掌柜除了给足工钱而且管住管吃,黄掌柜吃啥他吃啥而且可以尽饱吃,但黄掌柜因自己的生活习惯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对黑娃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吃完饭后要舔碗。舔碗就是在吃完饭后把残留在碗壁周围包括碗底的饭渣用舌头舔净,这至少是关中农村过去常见的生活习惯,显然是农业社会几千年来因为珍惜粮食也因为崇尚节俭的文化心理而形成的一种吃饭习惯。但黑娃却没有这个习惯也接受不了这个习惯,于是舔碗与反舔碗、要求舔碗与拒绝舔碗就构成了黄掌柜和黑娃的无以化解的矛盾。黄掌柜亮明他是好心,他不是嫌黑娃多吃了,他只是在告诉黑娃一个能过上滋润日子的诀窍,他给黑娃交心透底地说,他家偌大的家业就是从祖辈以来舔碗舔出来的。黑娃提出宁肯年底少要两斗工钱粮也不想舔碗。这篇小说有着丰富的农业文化内涵,从中可以看到几千年来农业文明中人与粮食的关系和感情,积淀很深的传统文化心理。黄掌柜对黑娃曾有一番劝导:“庄稼人过日月就凭俩字,一个是勤,一个是俭。勤开财源,俭聚少成多、积小到大。一般人做到勤很容易,俭字上就分开了彼此。”黄掌柜忠厚待人、勤俭持家,他对黑娃可谓厚也,他要求黑娃的只是俭。如果仅仅从这个角度看,黄掌柜似乎没有什么错,而且还很有道理,但他把他的习惯也许是丑陋习惯推己及人,强人所难,令人无法接受。这篇小说在充分展示主家黄掌柜与长工黑娃的舔碗与反舔碗冲突中,也隐含着对传统文化心理中某些陋习的批判,揭示出传统中国几千年来许多奉为圭臬的东西,其实是丑陋不堪的,甚至是令人恶心的。

  关注现实,从现实生活溯其源进而剖析人的传统文化心理,陈忠实的目光在现实与历史中往复梭巡。他以短篇的形式进行“三秦人物摹写”。陈忠实小说中的三秦人物,大都是铮铮硬汉,身处逆境困境甚至绝境,但精神绝不屈服,甚至以死抗争,是写历史人物,也是在张扬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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