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评论 >> 精彩评论 >> 正文

花开黄河边——我看《雨水打不散羊群》(马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10日11:00 来源:北京日报 马力
    《雨水打不散羊群》      高若虹 著      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雨水打不散羊群》 高若虹 著 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诸种文学体式中,诗歌的结构弹性最大,小说戏剧的情节模式限定不了它,散文的抒情叙事虽借得诗歌的经验,跳转自如上终是不及的。故而在高若虹的眼里,诗歌比起别种文体都来得投契,是他创作选择中极适用的。诗歌让他的神意翩然起飞,大地上种种宏壮和微渺的存在,尽在纵情的俯览中,精敏的眸光则进行着意义的体察。

  高若虹的诗里,满是丰饶的记忆,满是浓郁的亲情。他保留着对河流山野的感觉,依循艺术逻辑,将多维的命途景况交融着,叠错着,用高度凝练的语言熔铸的美,犹似盛放的花,淡彩的叶瓣在太阳下闪熠,明净之色里又潜隐着沉雄和幽婉,断非一夜就衰谢的。到了诗集《雨水打不散羊群》里,酿成的一片花意,又带着乡园的淳厚与旷放了。

  黄河的浪涛在他心底迸出第一声歌,这清音,将记忆力和想象力创造的理想意境送给无数聆赏的人。

  他直接地唱出铮铮的河魂。因这直接,我们谛听吹过河岸的烈风,风中柔弱而纤细的草“招展绿色信念的旗帜”(《风中的草》);滩头的泥土也拔地疾奔,“想追回那两只被吹走的脚印”(《奔跑的土》);弧形的河滩上,板眼缓急的调子奏出嫁娶的欢悦,“那一张桃花样红红的脸/一身桃花样红红的棉袄/仿佛一束跳跃的火焰”,村里人走远了,“留下那个弯/好像就是为了搂紧他们的快乐与忧伤”(《拐弯的河滩》);狂涛里的男人,在浓烈的鱼腥味中演绎着传说与神话。挺立船头的他们“大张着嘴/吞没一股又一股黄河风”,射向河面的目光像一把利斧,“能把浪的丛林/礁的丛林统统划到/移植在岸上生长成一块块鼓帆石”(《河神爷》)。

  他动情地唱出款款的乡思。因这动情,我们凝视一坡绵羊、一棵高粱、一簇苦苦菜、一块土坷垃,觉得那一畦畦的蓝、一洼洼的黄,直映到人的心里去(《站在黄土峁上》);忠实的牛“在补丁样的黄土地上移动着/反刍的一定不是青草/而是满地阳光”(《河对面的山上》);空旷河滩上的那块石头,“被淹没冲刷得太久太久/想对人说出些什么”,孤独地守望无边的苍茫(《黄河滩上一块石头》);站在天空下的树,像一颗铆钉,它知道“树倒下,黄土高原/就失去了一只绿色的眼睛”(《黄沙梁上的一棵树》)。

  他深挚地唱出惓惓的眷念。因这深挚,我们走近拎一捆树苗上山的少年,他满心泼溅着“翠绿的语言和嫩嫩的主题”(《领树苗上山的少年》);浪里的年轻船工,“老用眼睛和嘴角给她放映微笑”,接受这微笑的女人,却用眼泪“给他那首笑盈盈的抒情诗/打上一个个咸涩的句号”(《一个含笑的船工和一个含泪的女人》);一袋红枣像血的颗粒,沉重地压上一个汉子的肩头,他“裹在雨里/像一只蚕一点一点地咬破蚕茧”(《雨中,扛着枣下坡的人》);被秋风扬了一脸黄土的默望者,依依的视线里闪过拣谷穗的老人,更有朝天的唢呐,“吹响一顶红头巾/像一道红得烫心的伤口划过村庄”(《坐在对面圪梁上的人》)。

  照着闻一多的见解,《三百篇》之后的两千年间,“诗——抒情诗,始终是我国文学的正统类型,甚至除散文外,它是唯一的类型”(《文学的历史动向》)。晋西北的山岭、丘陵、沟壑,给了高若虹成长的空间,纯真乡情的抒发,则是一种精神的反哺。情乃诗之根,乃艺术的基本美质。作诗用情不深,总是无味的。我在上面截引的那些妙句,訇訇然荡响大河的啸音,灼灼然浮映大河的风景,到底还在寄情。着眼《诗经》可知,先民在黄河流域的生活,多在民间歌谣中反映了出来。高若虹虽非那个古远年代的人,同此热土,魂魄上的联系却是紧的,而这紧,恰是在情感发抒的方法上强烈地表现着的。别林斯基有过“艺术是……寓于形象的思维”的剀切之论,这里值得再来提起。对于高若虹的诗作,也可以讲同样的话,即他常把所爱、所眷、所思、所念,丝丝渗到音与画中,在美的艺术视觉中完成抒情形象的塑造。

  倾心用浪漫的想象牵挽流逝的年光,赋予人生以文学的价值,显露了高若虹原初的心迹,且使他实现了一种境界的抵达。他越过遥远的岁月,从诗歌的源头出发,以诚笃的爱、缱绻的情,去写熟悉的河域景致,而历史的影像则隐隐地映衬着;观察又极细腻,一草一叶,皆能入微,且从植物生长的律动中,发现季节的色彩怎样由绿转黄。纤柔的心灵格调一经化到了诗里,仿佛字字关情,承载着太多的生命重量。

  唱出缠绵恋曲的那刻,高若虹的诗更彰示蓬勃的内心气象。奔泻的黄河宛似一条咆哮的龙,在晋陕大峡谷一腾身,流注裂罅的恣肆,惊呆千万人眼目。吕梁山的茶褐色峰影跌入浑浊的涛澜,添深了九曲的颜色。绵延的峁坡和黄土坳上,沙蓬、草棵、野树,受尽风的摆弄;盘折的乡路和高低的畦田间,枣子、玉米、高粱在泥土的气息中成熟,那沉甸甸的红艳与灿黄,惹得农人轻舒眉心,憨实地笑了,笑里有泪。这浑融的音画,洵以诗情的真、诗意的纯、诗境的美,迷漾眼识,摇飏心旌;而那风格分明又同山歌俗唱接近,处处显示着乡谣民谚的力量——质朴、单纯、晓白、清畅,失当的词语装饰也一点不见,足可催出读者的连声称扬。“中国诗的传统是民间歌谣的传统”(郑振铎语)这话的入理,聊得一证。

  诗歌在结构上的无限度的弹性,到了手眼不同的诗人那里,又呈示各异的光景。在高若虹的创作上,这弹性收进了萦怀的乡情,也变出了回忆性的叙事,是比单纯的抒情愈加生发起来。一吟一咏,使那特定的文学情境清切地浮映。

  所谓“纯诗”的盛期,到了唐宋便已过去,“在一个小说戏剧的时代,诗得尽量采取小说戏剧的态度,利用小说戏剧的技巧,才能获得广大的读众”,这番言语仍是闻一多讲出的。接近于速写的成分入诗,或可算作从叙事文体补充过来的东西,又与大抵的技法不相背驰。高若虹的诗里,故事的中心还在人物上面。这些素描般的男女,多带着断续的情节,在特定的场景里悲喜着,哭笑着,每人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命运的影子,那是并未道尽的乡间往事。而这,恰是它难得的一面。《顶着栲栳的母亲》、《妈妈,从此我不再给我过生日》、《妈妈寄来的枣》、《一个女人走在黄河滩》、《雨地里捡枣的女人》、《在北京和母亲坐公共汽车去看天安门》这几首,即是好例。眼扫诗行,我们当会收取平凡世间的苦乐。游子之情是一抹心上的光彩,让他唱出的每个音、写下的每个字,都因爱而明亮起来。

  诗歌的沃壤上,朴质的情感向阳生长,仍是我先前拟喻过的,如一朵素颜的花,独占清绝,自含夺人的芳馨。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