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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自己的“朝内166号记忆”(陈彦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06日09:45 来源:中国艺术报 陈彦瑾
《朝内166号记忆》  屠岸  等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6年4月出版《朝内166号记忆》 屠岸 等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6年4月出版

  《朝内166号记忆》终于出版了。这本书从策划、组稿到编辑、出版历时三年,它是我职业生涯里意想不到的一本书,恐怕也是很多读者意想不到的一本书。它的诞生是意外,却也是必然。

  缘起:一个消息,一种情绪

  这本书缘起于一个至今未落到实处的消息——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楼的搬迁。大概四年前,就时有“要搬了”的消息传出,三年前的2013年3月,则听到了妥妥的“要搬了”的消息。于是,和很多同事一样,生起了一种浓浓的“即将告别”的怅惘。那时就想,如果大楼消失,所有与楼有关的记忆——不论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将何处安放?当推土机的巨铲将大楼铲成一片废墟,所有曾在这楼里工作、生活乃至度过大半生的人们,将从何处寻找慰藉?当若干年后新楼崛起,人们熟知的“朝阳门内大街166号”的门牌会安放在哪里?我们这些曾在老楼待过的人,又该如何向刚到出版社工作的年轻人讲述出版社的过去?……作为编辑,很自然地,我想到了出书,想请同事们来写写这座被称为“文化地标”的大楼,写写楼里的人,楼里的事,楼里的工作与生活,为即将消失的它留个见证和念想。这一想法得到了社领导和许多离退休及在职同事的支持,于是,2013年4月11日,我通过社办和老干部处在社内发布了《征稿启事》 ,并到一些部门向一些同事郑重约稿。当时觉得时间紧迫,截稿时间定于2013年5月15日,未想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出版,而“要搬了”的消息,依然像达摩克利斯剑一样,悬在这座大楼的上空。

  征稿后,很快就有同事交来稿子和老照片,不过也有同事答应写稿,却因工作繁忙抽不出时间,于是等,未想一等便是一年、两年,总也无法截稿。而大楼经过多次搬而未搬后,搬迁已彻底成了悬案,这本书便也陷入尴尬,搁置了一段时间,直到2015年下半年社里开始筹备65周年社庆才遇出版契机,于是抖擞精神投入编辑,为2016年3月28日的社庆纪念日加班赶期。

  编辑:为了留下见证和念想

  交来的稿件里,有专门为约稿而写(其中有不少是手写稿) ,也有旧作;有写人记事,也有写工作生活;有写个人史,也有写社史……基本上是一堆散乱芜杂的素材,如何将它们编辑成书?如何取舍、分类、排序?这些问题颇费思量……而最终,我回归初心,才找到理路。

  和已有的社史、纪念集、个人专著如《我与人民文学出版社50年》《怀念集》 《永远的朝内166号》 《凌汛》不同,这本书最初的动念既不是为研究、筛选和评判历史,也不是为书写个人回忆,而是想定格一群人的记忆,为即将消失的一座楼留下见证和念想。所以,最初拟的《征稿启事》 ,为任何一个想留下念想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书写自由:

  一座楼,一群人,一种文化;一本书,一件事,一个回忆;一桌一椅一墙一角,一种感悟心得体会,皆可入题。只要是自己认为最有必要或最值得留住的记忆,都可以写。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他人;可以是宏大叙事,也可以是个人叙事;可以写公共史,也可以写个人史。文体不限,形式不拘一格。可以理性,也可以感性;可以庄重,也可以活泼。字数不限,可长可短。可以长篇大论,也可以点滴碎片。欢迎随文提供相关图片,书影、书信、发稿单、退稿信、签名、墨宝、合影、办公室工作现场照等,皆可……

  如此不设限的原因,是想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尽可能多留住一些记忆,也尽可能让记忆丰满、自然,甚至芜杂都不怕,因为我觉得,一座楼的生动和人一样,不是来自抽象的概念、标准化的评判,而是来自毛茸茸的细节。正是方方面面不同角度甚至看似矛盾的细节聚拢在一起,才构成一座楼和一家社的鲜活和生动。

  正因为这样一个出发点,我决定不作取舍、过滤和剪裁,而是以尽可能保留记忆、将所有人的记忆平等视之为原则,将征集到的稿件悉数收入,并按内容大致归为四类:写楼与生活的归为“忆大楼” ,写人与事的归为“忆人事” ,写编辑出版的归为“忆出版” ,写社史和个人史的归为“忆岁月” 。

  挑战:如何甄别历史细节

  编辑过程中,最大的挑战在于,作为1999年才到出版社工作的我,如何甄别过去的人事细节,尤其大多数老照片,我都无法辨认其中面孔——校对科同事也都比我还年轻,而实际上,现在全社也没有多少人能甄别和辨认了。我能询问的同事,除了作者本人,就是外文部的张福生老师和负责老干部工作的谢施基老师了。这一工作占去了大量编辑时间,直到书稿付型前一天,我还在扑灭可能的错漏。

  比如有一张老照片,社办记录的是人文社同志参加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合影( 2006年) ,因为其中有陈早春社长,我根据其任期断定第七次有误,应为第五次( 1996年) ,果然,何启治老师提供的图片说明是第五次,而他本人也是照片中人,他的记忆应确凿无疑。可是,就在付型前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看清样,对照电脑里的原图检查图片时,忽然发现这张照片的原片有“1987年1月1日”水印字样。我立即给谢施基老师电话,把这张照片,连同另两张图注不详的照片一起发去,请他帮忙辨认。第二天,谢老师就坐公交倒地铁,前往东中街、方庄等几个家属院,请何启治、李吉庆、张柏年等老同志辨认。何启治老师再次确认是1996年参加第五次作代会合影,而照片上的水印时间,推测是拍照的人没有调准相机时间所致。

  价值:打捞记忆,打捞留住记忆的人

  然而,能够采访的老同志已经越来越少了,老照片里那些健在的人大都已近花甲、耄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突然离开,那些故事也将随之尘封,成为永远无从解开的谜了。这也让我意识到:这本书不仅仅在打捞记忆,打捞记忆的同时也是在打捞留住记忆的人。或许,这正是它最大的价值吧。

  其实,这本书从策划到出版的三年里,就有一些与书有关的老同志相继告别人世了。除前面提到的卢永福老师, 《记写出版社两位老人》中的松涛、陈汝霖老师,还有为这本书写了《能不忆“选刊” 》的刘茵老师,都没能看到本书出版便离开了我们。松涛是当代文学老编辑,我进社晚,从未见过他;陈汝霖曾在《文学故事报》工作过,退休后还时不时来办公室坐坐,我甚至好像不久前还在楼道里见过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可是某一天,我在社内讣告栏里看到了他离世的消息……所幸,王晓老师的《记写出版社两位老人》里,留下了他们的生命片段。

  刘茵老师2015年2月离世。2013年5月征稿启事发布后,刘老师很快交来了《能不忆“选刊” 》 ,几个月后,有一天特意打电话嘱咐我,说稿子里有一句话末尾务必要加一个“等”字( “著名作家王蒙、李国文、李辉、刘庆邦等” ) 。当时因为书稿已发排,不在手边,我在一张小纸条上记录下来,想等书稿返回后再改正。没想到,书稿返回时已是两年以后了,当年嘱咐我的是哪句话已记不清,而那张纸条也不知塞到哪个角落了,那个嘱咐便成了我的心病。也是付型前一天的那个晚上,我几乎把办公室的柜子都翻遍了,也许是天意,忽然从一沓稿纸里掉出了那张小纸条,让我终于没有辜负刘茵老师生前的一字之托!

  意义:进入历史,走向相对永恒

  从最初的毫不起眼的一堆芜杂的素材,到最后成为图文并茂,有现场感、历史感又有文化和收藏价值的一本书,这一过程,花去了三年时间。三年时间里,这本书的价值和意义也日益凸显,直到付型前那晚,我坐在办公室里凝神静气看清样时,才意识到,这本书或许真如管士光社长所说,会是我职业生涯里非常重要的一本书。因为它和走过六十五个春秋的人文社是一体的,如果说,人文社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的话,这本书定格的,就是她生命历程中的一些华章、一些剪影,一些毛茸茸的细节,散发着独有的文化气息和精神魅力。对于一家社、一座楼来说,它的文化和精神,无疑是由人和书构成的,正是在社里工作、生活过的人们,和从社里诞生的书们,以及由这些书影响的读者、作者们,共同汇成了一家社、一座楼的文化和精神,也成就了它的德行。所以,六十五年,不仅仅意味着它的沧桑岁月,也意味着它的厚德载物,而这也正是比它年轻二十多岁的我,甘愿花去三年时间为它编一部特殊的生命史的原因。我想,在中国出版界,值得人们为它书写历史的出版社恐怕不多。而这本书,终将会因为定格和留住了这家出版社的文化、精神、德行而与之共存。

  那晚看清样时,我仿佛看到,半个多世纪的人、岁月、生活,在进入这本书的同时,也进入了历史,走向了相对的永恒。而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让自己的回忆走进这本书。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我策划、组稿、编辑,整整三年时间,却独独忘了自己写一篇!这遗憾,或许只能等将来修订时弥补了。所以,付型时,在书的最后,我又加了几页空白纸,为了提醒和我一样有着遗憾的人,早日拿起笔,书写自己的“朝内166号记忆” 。

  整整三年时光,朝内166号这座老楼又发生了很多事,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人退休了,一些人换岗位了,一些人编了很多好书……如今,楼依旧在,当年脑海里映现的推土机将大楼推成废墟的画面也并没发生,这座大楼的生活还在建构,关于大楼的记忆还在不断生成,唯愿将来有机会,能续写记忆,续编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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