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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丰厚与孤独(孟锡玄)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28日12:22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孟锡玄

  蒋勋关于生命的思考是深邃的,且夹杂着一种艺术的态度,这使得他的形象描写和意境营造充满着美的态度。蒋勋的小说作品不同于他的美学论述和人生哲学的随想,文字依然是流美而醇厚的,同样也不失清丽,然而这些文字的组合营构却给人不同的感觉和体验。文学作品的未完成性扩展着文学作品的意义,文学写作的遗漏则由读者的思考和想象所填补。而《早春》作为一篇能够使人省思的作品,其形象描写和意境营造配合主旨的表达,显得自然流畅,加之以流美而醇厚的文字,其组合营构给人另类的感觉和体验。也因为这个作品牵涉了不短的历史,因而叙述显得平缓悠长,让人能够和历史的尘埃一同安静下来,对生命有更深切的思量。对其形象描写及意境营造的分析,或许也是以一种艺术的态度去梳理,去解读。

  也许作为小说家的蒋勋是不同于作为诗人和美学学者的那个蒋勋罢,在他的小说中语言的目的不再是以温润的气质追求美的态度,而是在诡谲和变幻的情境里传达出人情的隐微,生命在生活里疑虑,挣扎,求索追问并最终完成复归,而这期间也穿透着作者本人对人生和命运的思考。

  《早春》收录于蒋勋《因为孤独的缘故》这一本短篇小说集里,而《早春》恰好是其中篇幅最长的作品,其实这一篇作品与此集中收录的其他小说尚有区别,相比于其他篇章的残碎支离,“充满了可嗔可怪的事物,令人侧目”,《早春》采用了显得更为传统的手段,通过形象描写和意境营造来表现主题。

  带有意识流小说的一些特征,作品以心理时间组织作品,打破传统时间观念和传统心理小说的顺时序,消除逻辑时间界限,由感觉中跳动的主观心理来组织时空和场景。不过虽然小说的时空和情感纷繁交织,但其发展的逻辑脉络却是清晰的,不难把握。《早春》像是对历史的折射,主人公徐霖和林月庭都牵连着家族的历史和过往,或许历史是包袱,过往是累赘,他们的人生轨迹从而也充满了很多注定和无奈。徐霖和林月庭曾在巴黎留学期间有过一段交往,依凭于直觉的情感和欲求,短暂却深刻,不过因为人生轨道不一,只能分开。整个小说的主旨不在于描述徐林二人的情感,而是借助于这两个牵扯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物形象传达出作者关于生命的态度。

  小说的形象描写是较为突出的,作者将人物的外在表现和内在精神统摄在一起,而对外貌的精致描写实际也隐含了深层的象征。《早春》人物形象的塑造以男主人公徐霖为中心,作者很大程度上是以徐霖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思展开情节,而穿插其间的人物各具特色,展示着生命的不同姿态。作者在进行形象描写时实际上反映了其对《红楼梦》描写手法的继承,在展开人物形象之时,作者也如《红楼梦》一般对人物的状貌和衣饰进行了精致的描写。

  作为艺术史家的蒋勋对人物衣饰的内涵必然是敏感的,男主人公身上表现出的是一种讲究的随意,巴黎的松软和温柔刻意配合着阅世之后沉淀下的安静,这其实也牵连着月庭和徐霖在巴黎的回忆,而玉坠子则折射出品味和历史,是徐霖艺术家身份的体现,或许也是对徐霖逊清旧王孙身份的暗示。这样的肖像描写显得很有质感,“气,体之充也”整一个外观的表现实际上体现着人物的精神气质,是其内涵的延展。

  文中也穿插着引人注意却又易被忽视的人物形象,他们其实表现着生命的不同状态。文中写徐霖在老宅夜晚注视着身边的生命时,好像一个守护者,在不同的生命的状态中,他大概一瞬看见了生命的真正意义,那是在喧嚣的时代中在各自的孤独里挣扎和反抗,是复归于生命的真实和美。

  正如作者自己所表述的那样:“所谓文学或哲学、艺术,常被视为一种个人的思考方式”,蒋勋的小说总会因为他身为诗人、艺术学者而掺入一种对美感的刻意描绘,充斥着一种从容的历史气息。故而小说所表现出的意境所表现出的情调和风格也烙印下这种特质。而这种意境的展现可以分为三类,笔者称之为历史意境、情绪意境和生命意境。

  台湾作家蒋勋在小说中,有意地营造出台湾的本土感,而信手拈来的历史意象和历史诉说也构成了整个小说的历史意境。例如小说女主人公林月庭那三百年煊赫的家族其实是以台湾雾峰林家为蓝本和原型。作者描绘月庭记忆中的掌握台湾樟脑专卖权的家族,写家族祠堂里肃穆的牌位,仿佛活着的祖宗,那些连绵不断的屋宇,高高翘起的燕尾刺向天空和雕花窗里透过来的迷离错乱的阳光成为凝在月庭骨血里的历史记忆,她承载着这负担,生命则延续着历史。作者在文中穿插着晚清的战乱、伪满洲国的往事,和台湾日据时代留下的日本味道,这些历史的诉说构成了人物身处的大环境,而历史积淀的丰厚内涵也使得人物变得丰富。画龙点睛之处则在于蒋勋对历史意象的描绘,如写到月庭给徐霖倒酒,酒杯是同治官窑的斗彩小盅,杯壁五彩斑斓的蝶翼伸展之时,历史的气息也就脱然而出,延伸了时空。而徐霖母亲珍藏着的旧蓝布包着的墨迹,则是成亲王的墨宝,这个故清王爷之子的夫人即便落魄,却也保守着某些历史的珍贵。

  情绪意境的展开则借助于作者引用的文学作品的句子。这些引用的词句作为一种线索,实际上是情节中人物的心理共鸣和感情映照,通过引用的方式,作品实现了情绪的延伸,扩充了象外之境和想象的空间。例如写返台的徐霖的气质,由徐霖的灰色法兰绒长裤,延伸到徐霖泛着一点灰影的脸,一双闪动巴黎天空灰色般的眼睛,到波德莱尔的诗:“在广大的灰色的天空下,在广大的飞沙的平原上,没有道路,没有草,没有荨麻,我遇见几个人,伛偻地行走”,徐霖生命里那种广大的孤独和落寞随着诗句延伸到灰色的无限的天空和原野。如小时候徐霖母亲教徐霖读六朝文,作者特别提到的江淹《恨赋》,“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徐霖母亲读着忽然哽咽,跑出门外站在黑暗里很久。可以说《恨赋》的文字将徐霖母亲的个人悲恨与家国之思烘托得很好,而这样一种情绪意境也延续于外,感染着读者。还有徐霖和那群青年工人唱的歌,《港都夜雨》,“青春男儿,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啊,漂流万里,港都夜雨寂寞暝。”生命的疑惑和孤独而行的感情正蕴其中,足资回味。

  当生命实体展现出一种可以被抽象把握的气质时,这个生命实际上就展现出一种连续不断的更为宽广的意境。十年也是月庭和徐霖分开的日子,实际上折射了二人纠结了历史、回忆和纷杂感情的状态,作者以这样一个象征暗示了一种生命的状态,生命经过之处有一面镜子折射着生命的意境。生命意境的营造还可以借助于植物等。生命的意境默默无言,延伸到了文字之外。

  在作者所理解的那个广大庄严的宇宙中,有渺小的生命穿过,他们踽踽孤独而行,却能沟通天地,思考生命本身。或许生命未尝不是一个过客,然而像茶花一般,在早春时节绽放出无言的美,那是生命的力量。生命承载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被孤独诉说,然而当最终安静下来,也便实现了超脱。

  我们关于实在的观念是不完整的,会有很多遗漏,然而遗漏信息是开向整体之窗。笔者在这里借用的混沌理论的一些概念实际上也与文学相互印证。小说所传达出的关于生命的理解或许不算系统,却贯穿历史和当下,拥有丰厚内涵而荒凉孤独的生命,其本身便具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在此不妨以晁端礼的一句词做结:“人强健,清樽素影,长愿相随。”(孟锡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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