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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诗人何为”的激情回答(王纪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28日11:45 来源:文学报 王纪人

  自1986年到2004年,张烨已出版了五部诗集和一部散文集。其中诗集《鬼男》还是在爱尔兰脚印出版社出版的,作者曾应邀专程赴都柏林在圣三一学院图书馆参加了首发式。整整十一年过去了,她终于出版了第六部诗集《隔着时空凝望》,这部诗集的写作时间竟横跨半个世纪。其中第三辑“锦年集”收的一百五十多首,绝大多数写于十年“文革”,占诗集的一半篇幅。第一辑“秋履集”则写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和新世纪,这部分诗歌有个别作品在以前的诗集中出现过之外,全是首次进入她的诗选,是基本上可以与“锦年集”相衔接的。第二辑“域外集”中的诗,则写于国外或是回国后动笔的。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海内外的空间腾挪,竟都包括在这部新的诗集中,几乎涵盖了诗人过半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涉及她各个时期的诗歌创作。她用“隔着时空凝望”来命名这部很特别的诗集,真是再也恰当不过了。

  在她早期诗作中,有一部分与抒写青春和爱情有关,但更令人动容的是有关“文革”的内容。1966年“喧嚣的夏季像发动战争/人群兵蚁般蜂涌骚动”。“我莫名地卷入/奇怪自己竟会有这种快感”。这种“快感”首先产生在这个年龄段的不谙世事的青年人身上,因为他们对新鲜的事情充满好奇,也因为正好处在青春骚动期。正如她在《迷惘之日》中写的:“十八岁是狂飙/十八岁是烈火”,但幸好“我被风暴甩了出来”,“因拒绝卷入恶行”而成了冷眼旁观的“逍遥派”。她不仅孤独、无助,而且“莫名的恐惧,忧患像黑云涌进/我心中的天空”。她知道她写关于“文革”的诗“势必触痛这个世界的心脏”,她怕自己的秘密被查获,株连父母家人,从此“再不能用剑一般锐利的笔尖/将罪恶的年代刺出血来!”幸好这些诗歌没有被发现,否则世上就多了一个烈士,少了一个诗人。这些诗在今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公之于众,让我们见证了一个时代,也见证了一个具有时代良知的诗人和先觉者。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严重时刻》 里写到了人生的宿命和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联。其中最后一句是:“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张烨在有关“文革”这一“严重时刻”的诗中,她始终被“望着”和回“望着”。正是这一点,深深地撼动着我们。

  诗歌抒情言志,既折射了一个时代,也展示了诗人的内心世界,后者要显豁于小说作者,因为小说往往倾向于隐匿其作者。跟随张烨隔着时空的凝望,我们知道这位在“文革”中备受歧视的因病“待业青年”,终于拿到了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并且毕业后在大学任教。虽然有了繁忙的教职,她写诗的爱好、志向可谓至死靡它,而且标的很高。“我从子夜来/我是怎样一道不可驯服的阳光/邪恶想把我淹没在黑暗之中/而一切变得光明/我注定是阳光诗人/我创造诗篇将真善美投射”(《子夜》1996),此时她已经是出版了三部诗集的成熟的诗人了。不仅诗艺日进,而且志向也更加高远。最值得指出的是,她是一个有大胸襟、大情怀的诗人。“峡谷后退/我灵魂的骏马跃过它的高度/理想依旧/没有像闪电那样烧完/与世无争,是因为/曾经沧海之后的淡然”(《憧憬》)。早在上世纪70年代,她就写过纪念唐山大地震死难者的诗,在90年代,又写了海湾战争的组诗、关于台湾大地震的组诗(《美丽大地》)、反思甲午战争的长诗(《刘公岛》)。在这些瞩目大灾难和大事件的诗篇里,诗人思接百载,视通万里,目光如炬,具有一种历史感或家国情怀。

  在第二辑“域外集”中,收了《挪威之旅》《爱尔兰诗叶》《如梦似幻土耳其》三首组诗,它们显然不同于一般的纪游诗,而是表现出一种世界眼光和对所在国人文历史的了解,尤其是文学。在爱尔兰她登上“乔伊斯塔楼”,“阳光从窗口抖落/搅动一室旧梦”。想象当年乔伊斯从高高的堞口用悲天悯人的目光俯瞰苍茫,仿佛见到“人类的内心生活/卑琐、混乱、幻灭、晕眩”,于是他刮起了“强劲的尤利西斯风暴”。她走进爱尔兰作家博物馆,看到叶芝“笔端轰响爱尔兰民族的火焰/身影却像一首愁瘦了的中国宋词/披一身落叶”。当她找到中西曾经相通的诗脉后,转而批判“当代人沉溺于肉感的事物”,“一个不再需要诗的时代/拒绝高雅”。她崇拜“爱尔兰的太阳”,“紧挨着合影,彼此气息相融/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一种貌似粉丝的亲昵,却表达了她对高雅和伟大的亲近。

  几千年来优秀文化的创造者总是在抵御和抗击中战胜恶俗的潮流,把趣味引向审美和高雅。从张烨的诗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她对这种恶俗潮流的抵抗和反击。在《雨中塔尔寺》中,她从朝圣者的礼佛引向自身:“混乱和欲望在世上蔓延/放纵嘲笑节制/污浊驱赶纯洁/这个世界倘若没有了敬畏与信仰/会是怎样?”塔尔寺提供的是一种宗教信仰,诗歌也提供信仰,那就是真善美的信仰。在《灵魂杀手》(1993)这首更具悖论的组诗里,诗人坦陈了一种生存困境,这不只是个人的,也是大众的:“街景一天天陌生起来,昂贵起来”,“我是囊中羞涩的陌生人,大千世界/一个漂亮的诗的符号”。《灵魂杀手》用类似靡菲斯特与浮士德对话的桥段展示了在价值观畸变的时代,谁都可能出现的内心挣扎,但诗人并未因此动摇。

  在物质主义盛行和娱乐至上的今天,诗人何为?张烨以她半个世纪的诗作和继续不断的写作,践行了纯真和美好的理想,给出了激情满怀诗意盎然的答案。

  (《隔着时空凝望》 张烨/著,上海文化出版社2015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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