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读且悟 亦诗亦史——薛保勤诗歌的文心与化境(卜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27日09:2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卜 键

　　初识薛保勤，是在八九年前的一次酒会上，不知是谁说起老薛擅诗，大家一阵鼓噪，他谦辞不得，便起身吟诵。保勤长身玉立，清癯儒雅，不知觉间将那 次酒会变成了诗会。就这样我记下了这位诗兄，也记住了他那首《给你一个长安》。西部多侠士，但能想到以“长安”赠人，该是怎样的富足与豪奢？又内蕴着多少 文化道统和古今兴慨？

　　心灵的牵结往往在一瞬间。自那个夜晚，我开始更多地阅读和关注保勤的诗，与之渐成挚交。乙未冬月，接到这部新诗稿，细味之下，更觉心灵激撞、意绪纷披，随笔写下一些凌乱感受，就教于保勤和诸位方家。

　　长安的寓意

　　大约与他多年的记者经历相关，保勤游历甚广，足迹所及，常会留有诗篇。所写较多的要数长安，有特写也有带及，最著名的还是《给你一个长安》。全诗八叠，今录其二：

　　送你一个长安

　　蓝田先祖

　　半坡炊烟

　　幽王烽火

　　天高云淡

　　沿一路厚重走向久远

　　送你一个长安

　　恢恢兵马

　　啸啸长鞭

　　秦扫六合

　　汉度关山

　　剪一叶风云将曾经还原

　　明明今日叫西安，为何偏偏称长安？全诗墨色层叠，自豪与惆怅、怀古与抚今交互呈现，非“长安”似不足以概括和言说。该诗曾作为西安世博会的主题 曲，汉风唐韵，皇家陵阙，江山美人，诗圣诗仙……从远古绵延而来，有辉煌也有惨淡。长安既是数朝古都，又负载着中华民族的文明统绪，涵括宏富，寓意绵远。 保勤生长于斯，委婉叙说数千年间人事代兴，如话桑麻。

　　真羡慕保勤，饱读典籍，省察精微，又生活在如此渊深丰饶的土地上，随处可见秦砖汉瓦，随处可以追索感悟。诗人的思绪由长安扩展到关中，“守关 中，望长空/长安夜，月朦胧/曾记征夫声声叹/犹闻万户捣衣声”，“别关中，望远征/出阳关，念乡情/丝路风雨驼铃慢/何处离人夜吹笙”(《关中 关中》)；再到因诸葛亮而彪炳史册的五丈原，“五丈原上听风/听鞠躬尽瘁/望沙场点兵/听死而后已/望北斗七星”(《五丈原上听风》)；诗人试图解读那千 人一面的兵马俑阵，“一问两千年，落叶满长安”(《问天——兵马俑祭》)；也向千古雄镇潼关发出由衷礼赞，“守沃野，望长安/关是家的门/门是家的关/将 军百战抗倭寇/关隘威武起狼烟”(《又回乡关》)。保勤情感挚切，文思飘逸，论议间出，兴会淋漓，读来令人回肠荡气。

　　青春的备忘

　　曾经的热词如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老三届、新三届，现在的年轻人常惘然不识其义，却已融入我们的青春华年，成为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保勤备忘青春，以追怀、希望、生命、故乡为题，徐徐铺展开那一段知青岁月，情境逼真：

　　总是忘不了

　　那盘堆满沙土的炕

　　笤帚一扫  黄尘飞扬

　　被褥一放  就是我们的床

　　总是忘不了

　　那可以看得见天的屋顶

　　夜半  天空那弯游弋的月亮……

　　冷  像蛇一样在被窝中徜徉……

　　总是想起

　　寒秋村口老屋前那抹暖阳

　　哥儿几个挤成一团  靠着墙

　　总是记着

　　零下二十七度的那个早晨

　　打井的工地  滴水成冰

　　朝阳像一团凝固的蛋黄……

　　(《青春的回望·希望》)

　　尽管我们都经历过被称作“十年动乱”的“文革”，每一个人的记忆却是特殊和惟一的；尽管我们在那时有着不同的境遇，总汇起也不外饥寒困乏，色泽略似。

　　回忆与反思并行，诗人书写大漠边沿的贫瘠村庄，也书写乡亲们的坚韧善良。“饥饿线上挣扎的乡亲/送来了村里最豪奢的口粮/尽管是玉米面/尽管是 红高粱”。经历有先后，心路有印痕，认识也随年龄不断深刻。保勤写初到农村的热情奔放，写离开时的急切与凄惶，当一切皆成追忆，则由知青更多地写到当地百 姓：“这就是百姓原本的模样/他们是大地的脊梁/祖祖辈辈/默默无闻/地老天荒”，“荒凉的生灵/生灵的守望/守望的顽强”。是啊，皇天后土，地老天荒， 如果说知识青年在此生活和付出过，也不过短短的几年，只如一阵风吹过，仍留下此间世代繁衍生聚的人们，他们又埋怨过什么呢？

　　情分七色

　　言志还是缘情，似乎是我国诗歌史的一个结，争执千百年，实则不缘情又何以言志，而先人所说的“志”，本来就包含着“情”。自古好诗皆重言情， “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由情及志，互相推长。保勤的诗作亦以言情擅长，有一组“致友人”，韵节间真诚弥漫，推己及人，推心置腹：

　　世间的事

　　不必件件认真

　　心灵的壁垒

　　往往容易沟通

　　生活的事

　　不必事事洞明

　　朦胧的世界

　　常常会有诗情

　　(《把灵魂打扫干净——致友人一》)

　　话语中显现几分沧桑，却句句发自内心。保勤不停地将所思所想、将心里话诉与朋友：“情感里多一份真诚/旅途上就多一坛陈酿的酒”，(《心中有一 片天》)；“我把酸楚打造成盾牌/挑战明天/不求惊天动地/只为默默向前”(《虚假有时比真实美丽》)。他爱交朋友，珍惜友情，喜欢品茗倾谈的感觉，“夜 静/一杯清茶/一盏孤灯/从轻松到严肃/从严肃到轻松”(《那个飘雪的黄昏》)；也喜欢直言谏友，不假辞色：“你的笑包含着怎样的智慧/鱼尾纹洋溢着多少 不可捉摸的目的/你的眼神有多么耐人寻味/笑声里有多少自以为是的得意。”(《狡猾》)

　　母亲是诗歌的永恒主题，保勤的诗也常常写到母亲，赞颂慈母情怀。他将母亲比作心中的山，写老院中的家，也写离家时慈母的叮嘱告诫，“那一夜的月 很亮很亮/那一夜的月很圆很圆/那一夜的月引领我走到今天”(《记忆的碎片——母亲》)；他写失去慈母的痛，“原以为母亲的笑容会陪我一生/错了我错了” (《错了  我错了》)；写了对亡母的思念，“我总想/您是到了一个/只能想不能见的地方/想你的时候想着天堂”(《给妈妈的话》)。他也写到人间的母爱。一次草原之 行，使他记住夕阳下的贡戈尔草原，记住蒙古包前母亲望子归来的景象，“晚照里有一尊望子的雕像/暮色凝聚成牵挂的模样”(《暮色中的望》)。母爱无边，在 保勤笔下，所有的母爱都是珍贵的。

　　浩然有正气

　　保勤感触细微，文字优美，涉笔处韵致婆娑，尤其是一些写景抒怀的短制，寥寥数行，便觉意趣跃跃然。而通读其诗，印象更深刻的，则是始终充满着爱国情怀，充盈着一股浩然正气。他时刻注意修身律己，兹引《一个人》的前两节：

　　一个阳光的人

　　用真诚

　　审视世俗的天空

　　敏锐得如一架高倍显微镜

　　一个天真的人

　　以纯粹

　　面对污秽的心灵

　　通体洋溢着正义的尊严和干净

　　阳光，天真，不是很简单吗？不。经历过市井喧嚣和宦海浮沉，当知道保持这种品格有多么不易。以下各段，保勤分别以达观、深刻、有爱、有趣、有梦、有情、单纯，绎解自己的人生理念和做人准则，坦诚醇正。他就是这样的人。

　　生在新中国，保勤不忘根本：“井冈松/云霄中/铁骨傲苍穹/腥风血雨立潮头/金戈铁马炮声隆/大任伴忠诚”(《井冈抒怀》)；“走进延安/我清 醒/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谁忘记了历史/历史就会让他加倍偿还/守甜理应思苦/饮水更当思源”(《走进延安》)。他赞颂人民危难时赴汤蹈火的军人(《将 军，你不要流泪》)，赞颂为民献身的基层干部(《大山的思念——郭孝义祭》《百姓是天——巨粉娥祭》)，赞颂到青海救灾牺牲的西安女孩熊宁(《大爱无 垠》)，也经常反思和省察，叩问灵魂。由于长期身在仕途，身处一些重要岗位，保勤不断提醒自己要警惕：“不要以为自己身居高位/就高人一等/其实你不懂 /官位不等于情怀责任和水平/与其得意忘形/不如多想想百姓/因为你也是百姓”(《其实你不懂》)。这些平实的诗句，既以自惕，也是对个别达官贵人的劝谕 讽谏。

　　保勤出生在终南山下，道教祖庭楼观台在焉。去年曾与之相约，想抽空往终南山待上些时日，携几卷书，暂避嚣杂，寻觅一份空灵和宁静。他的新诗集题 名“读悟天下”，亦与这种向往追寻相契合。读和悟的义项甚多，要之在于诵读和感悟，在于学与思，在于精神的内省和洗涤。紫陌红尘，匆迫人生，先哲留下的无 非读悟之结晶。《香祖笔记》卷八：“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保勤壮游天下，以文心写禅悟，亦诗亦史，宛然化境，诸 君可不一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