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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楼”望见好风景(王培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22日14:17 来源:北京青年报 王培元

  郭娟戏称和我是“同号人”,盖由于我们同在北京朝内大街166号,即人民文学出版社做编辑,在这栋虽被称为首善之区的“文化地标”,却愈来愈显得衰惫破旧的老楼里,一起“混”了几十年光景。

  有时想想,冯雪峰、聂绀弩、牛汉、韦君宜……曾在166号作过编辑的前贤先辈,哪一位没有足可传诸后世的著作?谁说“为他人作嫁衣裳”,铁定了就是编辑这一默默无闻的行当值得炫耀的“光荣徽章”和不可摆脱的 “职业宿命”呢?鉴于此,每每同事有作品出版,作为“同号人”,都会怀着由衷的欣悦之情。近日,读到郭娟的新作《纸上民国》,更有一种特别的兴趣和亲切感。

  郭娟现任《新文学史料》主编,出书于她并非头一遭,但此著似乎更引人注目。辑入其中的文章,大抵谈书、评文、写人、忆事、论史,轻盈跳荡的文思,微妙细腻的感受,清新别异的文句,有如闪闪的珠子散落在字里行间,让人读来饶有兴致。

  “如果没有鲁迅,我们民族的精神高度会低矮一大截。”在书里她这样写道。她把鲁迅视为“圣斗士”,私下里和我曾说过:鲁迅是定盘的星,是度量衡,咱们都受惠于鲁迅。这书专门写鲁迅的文章就有三四篇。而她的文学史坐标是群星璀璨的,除了鲁迅,还有诸多各种政治文化取向、各种精神艺术风貌的民国文人:“才子革命家”瞿秋白;风度翩翩的“胡博士”胡适之;搞政治做学问当爹赚钱样样干得风生水起的“超人”梁启超;由叛逆、自由到荣耀、隐忍的郭沫若;魅力在于其“人生的丰厚”的丁玲;满腹锦绣文章,课堂上却毫无风采的沈从文;极欲回到写作巅峰状态而不得的极度痛苦的曹禺;文人中的阔人、“现代贾宝玉”徐志摩;浓发像奔驰的骏马般一甩一甩的路翎……每个人物她都找到一个自己最善于切入的角度,刻绘出他们的才调丰神。

  或许此著最出彩的地方,还是那些对常人忽略不见处进行描述和评说的文字。郭娟擅长捕捉历史细节,不避零碎支离,就像她在166号的后楼上班,常常“瞥见”前楼的同事难得见到的“后楼风景”一样。

  鲁迅是伟大的,鲁迅研究大都指向其伟大,但郭娟却常常怀想鲁迅的“小”。她之所谓“小”,是指许广平回忆中属于“酷”那一类的鲁迅的“老师范儿”;是指丁玲追怀“左联”开会时,鲁迅安静地坐在那儿,极有耐心和涵养地听着青年作家发言;是指萧红忆念初次拜见鲁迅,倾谈后的深夜,空中飘洒着雨丝,病弱的先生执意送他们到大门外,还指着一个“茶”字幌,叮嘱说记住这个就找到我家了;是指恋爱中的鲁迅,《两地书》原信里那个平凡而睿智、幽默而深情的鲁迅……这些“小”的地方,尤使人感到鲁迅的可亲、可爱。

  正由于独特的眼光和情怀,郭娟才会着意记下如下小事:“文革”中农场工人老雷头和“监视对象”丁玲的日常交往;郭沫若于十年浩劫在一本英美抒情诗集中随手记下了自己的译诗;老舍与赵清阁“燃烧起埋葬了许久的热情”的“至尊的爱”……这些事似小实大,可以由此观察、了解作家复杂而又隐秘不彰的内心世界。

  美食家汪曾祺在她笔下,是一位“生活家”——那种我们偶或得遇的热爱生活、多才多艺、兴趣盎然的人物。“生活家”与“圣斗士”一样,大概均系她的“发明”,慧眼发现且又大胆“命名”。像这类文字,皆可见出她独到的体察和思考,她的锦心绣口,她的文字趣味。

  跳荡不羁的文思,闪转腾挪的笔墨,在《艾玛去逛世博会》一文中有最出色的呈现,开篇先述福楼拜的小说人物包法利夫人跟着情人去逛1855年巴黎世博会,然后由此虚构世界一下子拉回到现实社会中,写徐悲鸿、蒋碧薇、张道藩、常玉、邵洵美等中国留学生参观1925年巴黎世博会,写他们各自的兴趣及日后的人生;又跳到担负中国馆总设计使命的张仃,为1956年巴黎世博会的中国馆设计了如同瀑布一般流泻的丝绸展览,轰动巴黎;再谈人到哪儿“摩登就到哪儿”的张仃,如何“包装新中国”,如何“包装”当年的延安作家俱乐部;文末又兀然联想起名媛“痞女”洪晃的一句话:“这时代每个中国男人身边都有一个包法利夫人!”如此行文,着实出人意料,又实在颇有意趣。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和郭娟以及另一位老编辑,一起跟随牛汉先生,先后到和平门红顶子楼、皂君庙社科院宿舍拜访端木蕻良先生和舒芜先生。对彼时在端木家的情形,郭娟忆叙道:“端木老态龙钟地坐在轮椅里,正拼着老命写小说《曹雪芹》。钟耀群夫人去别的房间的时候,牛汉弯下高大的身躯,附在他耳边大声说:写写回忆录吧,写写萧红吧!端木只是嘻嘻地笑着,并不作答。”——这个细节,幸亏她真真切切地写出来,而粗心如我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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