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存在的荒谬(夏学杰)

　　加缪的《局外人》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本书。原因是其文字犀利、睿智，不说假话，正如1957年12月加缪在一次演讲中所言： “面对时代，艺术家既不能弃之不顾也不能迷失其中。如果他弃之不顾，他就要说空话。”此外，这本书没有太多需要记住的又长又陌生的外国人名，亦没有拖沓冗长的描写，使我读起来很顺当。

　　源于对原著的喜爱之情，我也读了雅克·费朗代根据《局外人》改编的同名水彩漫画(徐峰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后浪出版公司)。有媒体评论称：雅克·费朗代是画阿尔及利亚阳光的行家，他是阿尔贝·加缪的知己和兄弟。本书最大的成就是给了“局外人”一副面孔和一道目光，让他以质疑的目光凝视着我们人类社会赖以维系的“确信”：道德、上帝、爱情、家庭——说雅克·费朗代是“加缪的知己和兄弟”，这可能不太靠谱，因为雅克·费朗代出生于1955年，而加缪1960年就去世了。不过雅克·费朗代与加缪确实有些相同之处，他们都是出生于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并且后来都定居于法国。

　　《局外人》大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今天，也许是昨天，母亲病逝了。默尔索去养老院参加了葬礼，却没有表现出众人期望的悲伤。葬礼后，默尔索交了一个女朋友，并与邻居雷蒙相熟。几人去海边度周末，默尔索“因为阳光”，莫名其妙地枪杀了一个与雷蒙有过节的阿拉伯人。在狱中、法庭上，默尔索的角色始终近似于一个局外人，而律师、法官、牧师等人竟成主角。在远离自由、死亡将至的特殊境地中，默尔索似乎参透了生死等存在问题……

　　画家费朗代交出了一个他理解的默尔索，有点帅气单纯的小伙子形象。虽然一千个人眼里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过熟悉原著作者，熟悉故事的时代、地理背景的费朗代，他的呈现亦值得欣赏。画家既重塑了时代的氛围，又展现出地域的气质。画家对原文进行了取舍和调整，简洁地传达出原著的韵味；用形象、优美的水彩漫画帮助读者领略和理解原著的内涵。此外，费朗代还作了一些独到的个人发挥，比如将一些间接引语转换为对话，以引导读者理解人物的心理世界。

　　其实，在法官眼里，默尔索犯的最严重的错误是不信奉基督教，以及在母亲死了没有哭，这错误比起杀人严重得多。假如不是他那么固执，那么“冷漠”，他是犯不上被处死的——因为他杀死的是法国殖民地的人，被杀的阿拉伯人首先亮出了刀，并且在法官的审判里，几乎没有论及他杀人罪孽如何深重，法庭对默尔索的灵魂的关注，远远超出对那个无名无姓的阿拉伯人的关注。最后检察官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控诉这个男人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并认为这和法庭即将审理的一桩弑父案是同性质的。“一个在精神上杀害母亲的人，和双手染上至亲鲜血的人，一样为社会所不容，因为前者种的因可能导致后者结的果。”

　　这部小说的关键点，不是主人公该不该被判死刑，而是默尔索该不该接受灵魂的审判。他至死不知道罪过，这固然不对，毁掉了一个人的生命，他终归有错，但是他没有必要接受灵魂的审判。那些审判，是远远超出对作案动机的审查的。检察官、法官要绞杀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灵魂。默尔索说：“他人之死、母亲之爱、他的上帝、他人所选择的生活、他人所选择的命运，与我何干？”这样的言语固然刺耳，但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他不信奉基督教，就是错误吗？

　　默尔索说：“活着的人都是幸运儿，世上只有这一种人。”世界有什么道理可讲？活着的，还有所谓成功的，不过是幸运而已。加缪自己亦是如此，他意外地死于一次车祸，年仅47岁。费朗代生动地勾画出社会之荒诞，勾勒出一个存在主义者对世界荒诞性的透视，形象地体现了现代人的道德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