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人”的囚徒语录——读孙频小说集《无极之痛》(王朝军)

　　《无极之痛》读毕，已是深夜。孙频的小说让我感到疼痛的同时，却找不到具体痛点——一如“无极”，既没有边界，也找不到中心。

　　《无极之痛》收录了4个中篇小说：《无极之痛》《瞳中人》《西江月》《鱼吻》。4篇小说隐隐间有一条线连着，串起了许多极富意味的生活隐喻，将我们对生活对自我的理解引向了一个新的向度。无疑，这得益于孙频精彩的故事讲述方式和向人心最隐秘处无情戳刺的写实功底。

　　孙频的小说是冷酷的，人物之于命运总是那样卑微压抑，即便挣扎千次，亦逃不了由齑粉而灰烬的结局。与其说这是她设的局，不如将这局层层剥开，瓤 现核开，映射出的是我们内心深处共有的镜像：囚徒。当孙频无法为笔下的人物找到生存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理由的时候，死亡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比如《无极之 痛》中的万校长、《瞳中人》里女主人公的丈夫、《鱼吻》中的餐饮集团女老总。他们不是没有屈服过生活，也希望能在苟延中残喘，可当他们发现惟有死亡可以安 放自由的灵魂时，便毅然决然了。

　　死亡是一种方式，更多的人没有选择死亡，而是选择活下来，继续承受生的痛苦。小说中那些落魄、狼狈、寂寞、不安于平淡现状的女主人公便是如此。 她们大多不再年轻，已为人妇或贴着“大龄剩女”的可疑标签，青春与梦想匆匆而去之后，情感世界几近荒芜，身边的丈夫或男友更像是某种取得社会认同所必需的 物件，丝毫不能满足她们对尊严、对情感、对自由的最起码要求。她们执拗地想得到，并为此不惜以身试险：自由撰稿人一次次欲献身校长，以换取分房指标；曾为 流浪画家的文艺女青年为了寻找真爱，将以前接触过的男人悉数重访了一遍；报社女记者背着索然无味的外地男友偷情，与离异男人发生暧昧。这种唤起最终达至的 是对灵魂的炙烤，作者用艺术的夸张和极限书写，还原再现了我们都曾有过，但却以生存之名不愿正视的物质窘迫和精神困境。

　　惨淡的人生无论有多少种表现形式，其最终还是要聚拢到心灵。再由心灵辐射开来，才是尊严、情感和自由，才是房子、爱情、婚姻等一切有形和无形的 构成整个人生的社会元素。如此看来，我们要直面的，最重要的依然是心灵。可心的问题最难解决，孙频的小说试图告诉我们，在为心灵解锁的过程中，会出现各种 各样的怪诞和意外，连我们自己也捉摸不透。这恰是人生的悖谬无常之处。或是发现自己放弃尊严、甘愿献身的对方比自己还要虚弱(《无极之痛》)；或仅仅因为 强奸事件中多了一层暧昧和温存而“心疼”上了对方(《西江月》)……所有的结局你都不会猜到，因为谁也说不清人心的走向。

　　孙频的优势在于，她一开始便选择了细腻敏感、内心挣扎多变的文艺女青年作为窥视外部世界的窗口。所以她在极力向内转的同时，无意间为我们展现了 一种虽不算阔大、但足以让我们为之震撼和恐惧的客观世相。这里有更多的欲望与挣扎、可爱与猥琐、生存与死亡，但在生活的面具之下，却是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的 那份真、那份纯和那份尚未泯灭的初心。

　　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部电影——《立春》，面容丑陋的王彩玲一心想调到北京发展歌唱事业，但每每事与愿违。世俗为她布下了充满诱惑力和感召力 的网，可当她义无反顾地扑向这张网时，却发现自己并不被接纳。初衷只能藏于心底，被表面流淌的暖意所遮盖。《无极之痛》给予我们的痛大概也是如此，就像我 们每一次怀着小小的愿望迎头来撞，却又被网反弹回去的感觉。

　　孙频在《瞳中人》里说：“一个搞艺术的女人应该是介于男人、女人、男艺术家之间的第四种人。”其实，就内心的挣扎而言，你我，又何尝不是第四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