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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在幽默表情之下的荒诞———评张者的大学三部曲(胡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04日10:56 来源:文学报 胡平

  知识分子题材是个大题材。一个多世纪以来,发生在中国知识分子身上的变化,相比工人、农民和商人要大得多或复杂得多。张者看重和选择了这一题材,他的《桃李》《桃花》《桃夭》大学三部曲专写知识分子、特别是60后这一代知识分子,与徐则臣特别写70后知识分子的 《耶路撒冷》等异曲同工,通过知识分子的精神变异和人格发展折射着时代的演进。

  知识分子形象的代际更迭可以造成一部历史,如蔡元培、梅贻琦、陈寅恪那一代人,就与若干代后的知识分子甚有区别。当年郭沫若托人去广州请陈寅恪任中科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他坚辞不就,后提出除非毛泽东或刘少奇写下字据,允许不做政治课程才能来。林巧稚只因忙着给普通人看病,不见前来拜会的彭真,无暇参加开国大典,也不出席全国妇联成立大会。那一代人现在当然是绝迹了,但知识分子毕竟是知识分子,传统依存,张者笔下的60后知识分子,尽管身处商业大潮的冲刷,和前辈在精神上仍有某种承继,他们一方面不能免俗,一方面又在思索,也许有一天,他们的价值观会发生更显著的改变。如果说在 《桃李》 中,邵景文还是自甘堕落不以为耻的,那么从 《桃花》 起,主人公开始陷于自我怀疑,到了《桃夭》,我们从邓冰身上看到了当代知识分子的挣扎和突围,有着自我救赎意识,正能量开始强烈起来。

  这里面代际的印记是难以忽视的,60后的邓冰所以与90后的胡丽、吴亦静们代沟深重,是因为他上大学时养成了80年代的诗情,奠定了他的文化底色。那时的大学生有着真诚的诗情,邓冰甚至是靠诗才把张媛媛从赖武手里夺过来,成功结合,那成为理想主义的胜利。以后中年生变,张媛媛回到了赖武的怀抱,这是由于诗情已在全国范围内发生消退,作为律师的邓冰也干不过作为法官的赖武了。不过诗人出身毕竟还是诗人出身,邓冰和他的同学们返校聚会,本质上还在留恋青年时代的浪漫,也是祭奠80年代的理想。

  这里面刻舟求剑遇到物是人非的情景是生动的,邓冰和异届的“同床”胡丽上了床,他以为就要重温与80年代张媛媛的爱情旧梦,却没想到遇到的仍是新世纪的张媛媛。他在80年代睡过的那张宿舍床,已经历了时代的变迁,睡过了几代知识分子,人果然非了,而他的执拗与乖张透示出那一代知识分子情操上的顽固持守。

  《桃夭》 在全书即将结束处达到了高潮,实现了成功。那时邓冰在经历了一场交通肇事事件后,发现自己可能造成陌生受害者的伤亡。作者对案件的设计相当出色:案情扑朔迷离,邓冰到底是否为直接责任人,责任有多大,真相如何,都一时难以确定。重要的是,邓冰在完全可以置身于外的情况下,仍执意要坐实事实,甚至在警方也拒绝立案的前提下,仍坚持自证有罪,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身为律师却背弃法律,无法承受可能戴罪在身的压力,最终换来一场同学们为他特设的“虚拟审判”。这一笔是精彩的,是全部创作的临门一脚。在这之前,读者知道,邓冰从业多年,也是要靠走关系打官司在法律界混的,路数并非正规,而在关键时刻,他宁愿坐牢也不愿逃避,显现出了知识分子的道德底线和担当意识,也显现出理想的光芒。固然,他的真诚在他的同学中和社会里是少有人能理解的,人们把他视为患有某种神经病症,但读者认真想去,想到一个按正常逻辑思维的人会被普遍视为不正常时,就只能悲哀地看到环境的荒诞了。这个情节的设计是关键性的,经由了这个情节,邓冰的面目终于由不很明朗达到清晰,完全站立起来,几乎成为一个英雄。邓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他受环境所限,平时难免沾染一些苟且、乡愿、甚至藏污纳垢的毛病,但毕竟英勇地捍卫住了一些从古代文人到现代知识分子持守的原则。

  临门一脚对于几十万字的长篇创作来说,往往意义非常。我们见到有些长篇小说,写起来长途跋涉,到临门时气力已有不济,冲不到极致上去,读后使人感到意犹未尽,而张者在这点上做得令人满意。

  作品中不少巧合之处,也令读小说的人可能怀疑这种巧合,认为过于人为,但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从而形成某种更高级样式的反讽,作者把一种人为的巧合幻化成了荒诞,这种巧合就有风度了。文本中有一处巧合显得更加人为,即在白涟漪去世三十年后,居然又出现一个90后白涟漪,还与邓冰结识了,缠上了邓冰,邓冰宿命般地接受她做了他的新夫人,这看似不可思议,其实颇为耐人寻味,味道正在有意为之之中,可谓大巧若拙。

  我读《桃夭》,读后半部和前半部感觉不同。前半部里,读到一些不是很标准的幽默,读到后半部,才发现那些不很算幽默,实则荒诞; 正若前半部里读到一些巧合,读到后半部才发现它们更是调侃。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十分欣赏。也许,当代作家中,只有张者创造出了这种新鲜的审美趣味,于艺术上价值很高,这才是他最大的成功。

  当然,《桃夭》不是没有不足,我希望他在处理幽默的方式上将来有所改进。我想,在幽默和荒诞之间,还有个微妙的度的把握,在幽默其表,荒诞其里的形式中,幽默的态度上似还可再沉稳一点。如在那份同学聚会的通知里,写了十条,其中如写严禁驾豪车,低于100万的不算豪车; 严禁炫耀房产,三套房以下的不算房产等,态度显得浮了一点,如再含蓄一点,反而会在幽默上加分,也不影响荒诞。

  张者是很有前途的。

  (《桃夭》张者/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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