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檀《恣意生长》：真实种子的野性成长(覃皓珺)

　　留守儿童作为一个被反复争议及讨论的社会问题，作为小说的主题似乎并不新鲜，但在青年作家吴念檀的新作《恣意生长》中，没有刻意延续传统留守儿 童小说的苦难成长立意及时代困境诘问，反而将故事预置在更早的时代，模糊了时代的大环境，甚至淡化了乡村这一被众多作品重笔涂抹的大背景，以一种光怪陆离 的方式呈现出留守少年野性成长中的别样趣味。《恣意生长》不仅仅是一部乡村留守少年的另类成长史，更是一封邮寄情怀的家书，邮寄给那些曾经的不羁少年们心 灵的故土。

　　另类真实的留守主题

　　传统的留守儿童主题通常以落后闭塞的乡村作为背景，讲述留守儿童经历艰苦逐渐蜕变成长的故事，注重展现留守儿童日常生活的“放任自由”以及父母 关怀缺失带来的“心灵闭塞”，突出少年成长时期的异化，试图达到叩问人心的震撼效果。但《恣意生长》中的主人公却具有特异性，在保留了留守儿童真实特性的 同时，又具有绝然不同的身世和境遇。

　　朱小路的身份首先就具有另类性，他是一个违禁的“超生儿”，同时是一个偷情的“私生子”。令人意外的是，吴念檀并没有简单将这两个身份作为重点 进行一些无意义的讨论，而是顺理成章地将这变成一个自然的标签，一个混乱时代和模糊背景下不那么重要的“秘密”。吴念檀巧妙地将重点放在了朱小路的成长 上，几乎没有为他设定任何极端的性格，以及因为父母关怀缺失而造成的重大心灵创伤，在寻常的生活中，他无比积极甚至热血，这一点凸显出一种另类真实感。

　　作为留守主题，家庭关系如何处理也尤其重要。在《恣意成长》中，父亲的形象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朱小路的成长起点上，而母亲刘美丽随着与疯癫的二 大爷离奇出走也神秘失踪——双亲的爱就此彻底缺失了，即便在之后他们也曾回到家庭中，但对其形象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朱小路事实上是被她的三个姐姐养大 的，但是大姐朱春红10年前离家出走，二姐朱秋红嫁给了山坳那边的黑狗子，剩下陪伴他的三姐朱小红则被杨二掳走，由此激发了朱小路最重要的蜕变和成长—— 以一位16岁少年的身份为了守护家人而“战斗”。亲情关系在小说中不断被抽空，而朱小路却全然不被影响，这种显然的不真实中却具有另类的震慑力，是一种令 人震惊的麻木，也正是因此，其最后的爆发才显得具有更强的戏剧张力。

　　小说中还两次出现了喊魂的情节，充满了神秘感与乡土仪式感，同时也将两段不同的时间连接起来：童年的朱小路早已接触过何为死，少年时代的朱小路也懂得了何为劫后余生，而未来的朱小路则需要学会如何守护住自己的魂魄。

　　惊奇荒诞的青春成长

　　《恣意生长》中主人公朱小路的青春成长充满了荒诞性，细细品读分析，其实暗合着作者吴念檀思考后得出的另一套成长逻辑，即在惊奇与荒诞中以集体 记忆为雏形，提炼出每个人在成长中必经的关键要素，以此作为主人公朱小路成长的重点事件。如此看来，如果说传统成长小说是一幅工艺画卷，那么《恣意生长》 则是烂漫星空上由繁星与想象力勾连起来的奇妙星座图。

　　朱小路的成长中不断发生着剧烈的冲突，一次次打架斗殴和调皮捣蛋，他与马胜利建立起愈来愈深的友谊。而通过在三姐朱小红被杨二劫持的事件，朱小 路的自我意识、责任感、价值感被彻底激发，其成长的最关键环节由此被激活，他终于开始了成长中必有的关于人生的思考。他所固守的土地被具象为被称为“家” 的破房子，他终于认识到，生活就是一场惨烈而残酷的恶战，“他一步步失去亲人，也没有帮手，他必须以自由战斗的姿态，奋力生存下来。”在朱小路看似荒诞的 成长历程中，每一个情感节点反而无比真实，令人感同身受。

　　恣意不羁的情怀守望

　　小说以成长小说的原型和脉络，实际上包裹了一个满是以吴念檀为守望视角的情怀迷宫。众多展开的情节中，每一条小径都未完全揭开全景，而生活与成 长本也就是这般情怀守望。小说中，少年们情窦初开的时候，对青年老师和漂亮同学怀有美好的情愫，在荷尔蒙催动下对身体秘密产生了无限好奇。朱小路在成长中 为证明清白、帮助兄弟而打架，上课和老师顶嘴、夜里和兄弟翻墙，这也是多少曾经的少年们共有的青春回忆。而朱小路被同乡嘲笑是“野种”，被旁人唤作“小 孩”，因而缺乏了对自身能力与价值的认同感。这一切都是我们成长中必经的困惑与迷惘，吴念檀的守望中，朱小路觉醒、成长起来，而我们也与吴念檀一道，成为 了守望视角下的观察者，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自己成长的点滴记忆，并希望这些美好而不羁的回忆诸事平安。

　　小说的守望视角还体现在其中暗含的许多意象所指中。“马王村里好多花，最好一朵在朱家，打马接来朱家女，老娘老爹笑脱牙”的儿歌多次出现，暗示 了朱家的女人留不住的宿命，朱家的女人从母亲到3个女儿都无可避免的偷食禁果。父亲朱解放的一生看起来是无意义的，窝囊事迹成了江湖传闻，吃饱喝足在女儿 的婚礼之后溘然长逝，其被娱乐化、传奇化的人生却如此讽刺和滑稽，但并非其血脉的儿子却真的在抗争强权，以实际行动守护了他的家庭，如此形成鲜明比照。三 姐朱小红为了保护弟弟朱小路而和别人厮打，而弟弟朱小路在姐姐遭到杨二绑架时义无反顾地去拯救，血浓之情亦无关血缘。

　　《恣意成长》看似讲述的是一位留守的乡村少年成长的故事，实则描摹了一个时代的情怀具象，某种不可言说却真实存在的另类纪实，吴念檀以自己的立 场重塑了一个看似荒诞，实则具有普遍性特质的个体生命经历。小说从遥远的飞鸟视野导入，又在无垠空洞的远方视角结束，正如朱小路的成长轨迹是被高度浓缩的 一滴浓墨，一部书绝然写不尽每个人内心世界那个曾经的自己，但正如朱小路的人生并没有真正的开始一样，我们终究要离开心灵的故土，恣意成长之后各自远扬， 关键是守住自己那颗不羁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