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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里的思想(陆布衣)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24日12:06 来源:文学报 陆布衣

  浙东某个濒海渔村,和中国的大多数农村一样,一些手艺人,常在村里吆喝,货郞咚咚的拨郞鼓,拨动的是小屁孩狂喜的内心,打铁,磨刀,箍桶,上梁,成了那时人们日常生活的亮丽点缀。

  一个七八岁的精灵小女孩,用她初次发现的眼光,将童年关于手艺人的记忆,一一记录下来。这个小女孩,虽幼稚天真,却慢条斯理,好奇心十足,东逛西瞅,有时还非得要亲自试试,她摹纺纱,仿织布,她顽皮,掉进过水缸,甚至跌进过粪缸。后来,小女孩长成大女孩,大女孩又成了妇产科医生,一个个小生命,经她的纤手初识人世,不过瘾,又将文字织进她的梦想,成了暴发力极强的青年作家。小女孩是干亚群,妇产科医生是干亚群,青年作家也是干亚群,她的散文新作《指上的村庄》,就是为手工艺接的生。一些已经或濒临消亡的手工艺,在她的文字里,重获新生。

  纺纱要指,捻线要指,木匠用指弹墨刻线,漆匠用指探探桐油的老嫩,磨刀匠用指试试磨出的锋刃,剃头匠的利刀在男人脸上左右乱飞,《指上的村庄》,实在是由“指”组成的,“指”是中国走村串巷匠人们的灵魂。

  她奶奶,是千万中国有手艺的妇女的代表。看她怎么写奶奶。

  《小摇车是一种乖乖的动物》《被织老了的布》《奶奶的剪纸》,在她眼里,奶奶不识字,却是纺纱高手,织布巧手,她将棉花一朵朵积存,积多了再纺线,她将线一锭锭积存,积多了再织布,她将自留地里的棉蕾,拾掇得干干净净,经年积久,这些白云,连同她的爱心一起织进,成了孩子们过年时漂亮的花衣。奶奶还能剪纸,心随手动,什么图案都栩栩如生。奶奶所做的一切,在小女孩干亚群眼里,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她奶奶天生就会这些手艺。

  终究是做过医生,干亚群的眼光和别人不同。她在记述摹写这些手艺人的同时,注进了自己的思想,不过,这些思想,草蛇灰线,都深深地隐藏在她的字里行间,需要体味。

  看《补缸》。

  缸对于海边人尤其重要。她说,她们那里,判定一户人家的生活是否滋润,只有简单的两条:地里的庄稼有收成,屋檐下的缸里有水。

  补缸人来了,他会花大半天的时间,在缸上面叮叮当当地敲。从上敲到下,从左敲到右,他是在听缸,他就像一个医生听病人的心跳,一听就能听出有没有杂音,是早搏,还是关闭不全。补缸师傅说:人的表情可以装,人的话可以假,但声音不会说谎,缸哪里裂了,会用声音告诉你!补缸师傅,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修夫妻吵架时打破的缸,因此她们村里的男人,火气上来了,只能摔凳掼碗。

  读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补缸师傅就是哲学大师啊,他的旁边,似乎站着个胡适先生。九十多年前,胡大师在替我们诊断社会的病象呢,不过,胡大师是为社会现象开方子,和补缸师傅,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胡是理论实验家,补缸师傅是手工艺实践者,都是社会的人才。

  再读《酿酒》。

  干亚群并没有大场面展开,只侧面写了舅舅酿酒。做石匠的舅舅,酒也酿得独一壶。别人想学,告诉他怎么酿,却总酿不好。这个时候,舅舅呷一口烧酒,慢悠悠地说:这酿酒,跟请神一样,得虔诚,得干净。你们自己说说,是不是酿酒前,把气乱撒了?几位兄弟一听,脸红了。

  舅舅的狡黠,其实是卖关子。但要酿出好酒,却真非易事。

  因此,酿酒,绝不仅仅是方子,不要说干亚群的舅舅没有方子,即便有方子,酿出的酒也不一样。这里面的道理,和《庄子》中的斫轮,几乎一样。已经七十岁的轮扁,对齐桓公讲:我做轮子,得心应手,其中道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以此类推,现代化的进程中,很多地方的特产,为了扩大生产,有的甚至做成了上市公司,但那产品的味道,可想而知,只是机器冰冷的产物。

  不一一列举,让干亚群领着你,去她《指上的村庄》,挨门访户仔细瞧吧。

  从《日子的灯花》,到《给燕子留个门》、《梯子的眼睛》,再到这本《指上的村庄》,数十年来,干亚群的思想灵魂,一直在她的故乡游荡,看燕子,爬梯子,她用医者的细心,作家的睿眼,不急不慌,甚至慢呑呑,打造她心中的那座乡村博物馆。而她自己,也如她笔下,旧日里,那些混生活的手艺人,内心充实,眼光明亮,向着炊烟袅袅的村庄行走,因为那里,就是他们的舞台。

  (《指上的村庄》,干亚群著,宁波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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