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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经典”叙事的成功之作——评王彬《无边的风月》(肖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23日09:37 来源:中国作家网 肖熠

  王彬新著《无边的风月》近日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

  在此之前,他的另一本与《红楼梦》相关的著作《红楼梦叙事》由人民出版社出了新版。先后面世的两部著作,恰好是王彬在叙事学领域中不同阶段的表征与屐痕。

  《红楼梦叙事》初版于1998 年,侧重叙事方法研究,在运用西方叙事学的基础上糅杂了中国传统的朴学方法,进行了新探索,提出“动力元”、“漫溢话语”与“互为语境”等观念。《无边的 风月》则侧重《红楼梦》中的细部语境,从多元角度进行探讨与考订,试图将历史语境转化为今之语境。

  20 世纪80 年代以后,西方学者的研究方向发生了重大转变,转向文化解析与政治批评,经典叙事学也转至读者与语境,进入后经典叙事。彼得·拉彼诺维茨曾经提出“四个维 度读者观”:第一,有血有肉的个体读者;第二,作者的读者,处于与作者相对应的接受位置,对作品人物的虚构性有清醒认知;第三,叙述读者,处于与叙述者相 对应的接受位置,认为人物和事件是真实的;第四,理想的叙述读者,即叙述者心目中的理想读者,完全相信叙述者的言辞。

  如果是这样,研究者处于何种维度呢?王彬认为,应该是批评的读者,处于作者与读者之间。如果是研究一部历史作品,其首要任务是对语境进行探析, 而这些语境往往藏潜于文本细部,即西方学者所说的“ 显微结构(microstructure)”中。而这些细部其实是文化现象,由于时间风沙的吹袭,将原本清晰的语境遮蔽了。比如《红楼梦》中有关秦可卿丧 仪的描述:

  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僧尼,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应佛僧”是对出佛事僧人的称呼,“开方破狱”则颇为费解。在曹氏笔端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仪式吗?当然不是。王彬指出,“开方破狱”,也作“跑方 破狱”,在北京郊区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东南近郊的形式,一种是远郊的形式。在东南近郊,“是将多张方桌摆成正方形,僧人们围桌而立,随着击打法器而轮流沿 桌奔跑”,故谓“跑方”。又“在每名僧人身前的地上放置一块整瓦,上面用粉笔画道,由正座用九环禅杖依次戳碎”,此之谓“破狱”。在远郊,“跑方”甚至不 用方桌,僧人们只站成圆圈即可,也是轮流跑。这时不仅是单纯的和尚跑,还有“丧家追的”,丧家追逐和尚,“但不用孝子追”。这两种“跑方破狱”均是北京郊 区贫苦之家的粗鄙佛事,却被贾珍引入一等公的贵族府邸,可见其人趣味之低下。这就是“开方破狱”的历史语境。如果不明了这样的语境,对曹雪芹有关贾珍的指 斥自然难以理解,《红楼梦》作为经典文本的叙事效果当然也要多少打些折扣。

  王彬认为,细部语境不只是单纯的细部,而且时常与关键结构相连,是关键结构之中的细部,既细微、轻忽,又繁复、厚重,深幽而杳渺,所谓蕴发无端,啼笑非假。

  《红楼梦》第二十九至三十三回,用了五回篇章讲述宝玉等人过端午节的故事。端午是我国的传统节日,从农历的五月初一到初五,初一是小端午,初五 是大端午,连续五天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贾府也是如此,第一天,端一,贾母带领家人去清虚观打醮祈福,只有王夫人未去,但她的丫鬟金钏儿跟着凤姐去了; 第二天,端二,宝玉听说黛玉中暑了,前去探望,因为张道士昨日提亲的事,话不投机,两人闹起别扭;第三天,端三,宝玉与黛玉和好看望贾母,见到宝钗,因为 天气热,宝钗体丰怕热,宝玉将其喻为杨妃,宝钗很不愉快,将他奚落了一番;第四天,端四,宝玉去王夫人处,与金钏儿调笑,王夫人认为金钏儿勾引宝玉,给了 她一个嘴巴撵出去。被撵出去的金钏儿觉得无颜见人而跳井自杀了。宝玉跑回大观园,“一肚子没好气,满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没想到是袭人开门,而把她踢倒 在地;第五天,端午,王夫人请薛姨妈、凤姐、宝玉、宝钗、黛玉等人赏午。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兴趣。宝玉回到怡红院,晴雯不小心把扇子跌落在地, 将扇骨跌折了,宝玉很不高兴。晚间,为了讨晴雯欢喜,宝玉让她把扇子一把接一把撕为两半;第六天,端六,五天的端午过完了,但是发轫于其间的事情却继续发 酵。一是宝玉向黛玉抒发情悃,不小心被袭人听到,最后是宝玉被贾政痛打一顿。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节日里讲述这样的情节与人物命运?

  熟悉传统文化的人们知晓,五月被古人视为“恶月”,因为五月是盛夏之始,既是万物生长之季,也是虫害、疾病易发之季,为此,要在室外张贴老虎、 葫芦、钟馗等画像。但是,端午又是姑娘的节日,北京的女孩子们要梳妆打扮,戴上石榴花,走访亲戚,故而端午节也称女儿节。在这个节日里金钏儿投井自尽,其 语境便格外复杂了。王彬在《无边的风月》中说:这期间“黛玉猜忌湘云,宝钗奚落宝玉,宝玉踹了袭人,晴雯与袭人争吵,为了宝玉,贾母、王夫人与贾政生气吵 嘴而伤心落泪,宝玉与黛玉互诉情愫不是在欢庆的时候,而是在不快的猜疑之中,这里面有什么原由呢?联想袭人转述元春的口谕:‘昨日贵妃差了夏太监出来,送 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带领众位爷们等跪香拜佛呢。’虽然如此,灾难依然没有躲过,作为恶月,五月对宝 玉而言的确不虚,对金钏儿则更是灾难,是以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代价的,这样的五月,这样的端阳,也过于残酷了”。

  把人物的命运放在时间的节点上进行讲述,《红楼梦》做了一个极好的范例。然而,经典小说的语境往往具有双重性,随着时间推移,历史与当下出现了 众多的埃尘,必须有人将其擦拭干净,研究者便是这样的清洁工。通过他们的梳理将遮蔽的语境复活还原,使读者可以在明了的语境中阅读,从而使历史语境再次获 得生命,将作者与读者贯通接连。因为明晓这样的语境与不明晓这样的语境,对于读者是大不一样的,至少他们的感受会更鲜活、丰厚吧!而处于作者与读者之间的 研究者,或者说作为批评的读者,其意义也就随之凸显,经典叙事由此进入后经典时期。

  伏尔泰说:“每个词语、每个句子、每个姿势或礼仪、每件艺术品、每个历史行动、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用来表达它们的人,和理解它们的人之间,有 着共同性。个体总是在一个共同性的气氛里有所体验、有所思想和行动。”“他人有心,余忖度之。”心是有共性的,细部语境的共性需要我们用心体会,而我们与 古人的心是可以相通的。古人云:“ 微言大义”,雅言蕴于小词,文学的经典往往在此,而《无边的风月》印证了这个道理,其价值也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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