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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湘子《牛说话》:乡村童年的悠悠挽歌(李学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14日09:3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学斌
  

  杂草丛生的荒废田园、空寂无人的百年老屋、人去楼空的乡村学校、望眼欲穿的留守孩子、变动不居的童年生活……这是当今城市化进程中,乡村中国苍 凉如水的现实景观。这一切作为儿童小说的素材来源、题旨依据,究竟该如何表达?采访实录、力求客观呈现者有之,如《空巢十二月》;近距离摹写、集中提炼者 有之,如《蓝天下的课桌》《我的课桌在哪里》;“只取一粒种子,由此生发开去”的虚拟叙事有之,如《流动的花朵》《荒村》等,而邓湘子的选择却是:让牛说 话。

  仅此一点,就决定了这部小说形式的独特性和意蕴的象征性。

  其实,在儿童文学里,让动物说话是极为常见的叙事方式。比如,童话和寓言最常见的叙述角度就是“物说人话”,而动物小说更是常以“动物思维”来 呈现动物所经历的悲欢离合——站位于动物立场,传达动物生命与人类生活的种种纠葛,如塞缪尔的《黑骏马》、特罗耶波利斯基的《白比姆黑耳朵》以及沈石溪的 《一只猎雕的遭遇》等。但邓湘子笔下的《牛说话》显然不同于上述作品,它更多是一种比照性、象征性叙事:以动物眼光,审视并呈现人间生活的斑驳面相,以动 物口吻,叙述反常态、非理性的生存状况。这不仅涉及到写作策略,而且还关乎社会生活命题。

  当下,当农业人口城镇化、乡村空壳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社会大势,究竟该如何呈现工业文明对自然生态、亲缘关系以及乡村伦理的剥蚀、侵害?众多叙事选择中,“让牛说话”不啻为一种富有象征意味的创意表达。

  众所周知,传统文化认知中,牛是温良、驯服、诚实、稳健、忍耐、沉默的代名词,“勤劳得不知道埋怨,善良得没有心事”。牛是“一种摒弃了语言的 动物,牛的语言简化到了只有短语‘哞——’”因此,当作家选择让默默无言的牛开始说话时,其背后所蕴蓄的孤愤、幽怨、落寞、失望显然积蓄已久,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从这个意义上说,“牛说话”可谓寄寓深广、意味悠长。

  这一点与作者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小说《像风一样奔跑》迥然不同。《像风一样奔跑》以纯粹的儿童视角呈现特殊时代的残酷和荒诞,写出了荒诞中 不灭的童心和成长。而《牛说话》则选择“牛”的视角,叙述乡村文明的消失和乡村童年的远去,字里行间氤氲着眷恋、缅怀、叹惋、无奈。由此,《牛说话》可视 为当代社会语境中,对渐行渐远的乡村童年的一曲挽歌。

  实际上,“牛说话”在小说里,显然不止是叙述视角设置这么简单,而是正如同大黑牛虎叉牯是壮壮的“亲爹”、喜雨老汉的“亲家”一样,“牛说话”具有浓厚的象征、反讽意味。这一点,在小说的整体构思中明灭可见。

  比如开篇,城里出生的“壮壮”刚满月就被送回乡下,成为留守婴儿。在乡村的深夜,壮壮毫无来由地大哭不止……在笔者看来,壮壮的哭声不仅是抗议 年轻父母对自己幼年命运的无情安排,同时也是对城市化生活导致童年快乐被稀释、亲情体验遭淡化的现实生活的某种预示。在邓湘子的笔下,城市化对亲情和童年 的剥蚀从生命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当此时,结拜“亲爹”“亲娘”的乡村风俗,在乡村亲缘关系逐渐瓦解、乡村伦理日渐衰败的特殊语境下就显得意味 悠长。

  换句话说,当血缘意义上的“亲爹”“亲娘”缺席,现实层面的“老牛”“石拱桥”成为亲缘意义上的“亲爹”“亲娘”就能顺理成章,这就为濒临断裂的农家孩子和乡土之间延续上了如丝如缕的血脉关联。

  小说里,当作者安排壮壮的“亲爹”、一头大黑牛出场时,壮壮与这头叫虎叉牯的黑牛之间,就拥有了某种神秘的乡村文化联系。而且,因乡村往昔、时 事变迁尽收眼底,这头饱经风霜的老牛也不仅仅是岁月的见证者和亲历者,而更是乡村童年的代言者。它从沉默无言、淡定忍耐到惶恐无措、急于诉说的变化,无形 中将剧烈社会变迁中那种融合了无奈、压抑、孤独、苦闷、愤懑、怀念、期盼、忠诚、不解、恐慌等复杂情感的生命体验和盘托出。

  从这个层面上说,“牛说话”既是古老乡俗的传承,也是一种对城市化进程伤害传统亲缘关系的有力反讽。可尽管如此,邓湘子在表达现实悲悯与历史缅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用理想主义情怀赋予现实生活以温情和希冀。

  比如小说末尾,作者安排壮壮拜盲眼老篾匠为师,这与其说是小说情节内在逻辑使然,倒不如说是作者理想主义情怀的自然流露。作为来自乡村、由湖湘 文化哺育出来的儿童文学作家,邓湘子无法接受乡村文明完全沦落的现实,下意识地通过这种类似“回光返照”的情节设置,来安顿自己无法排遣的浓重乡愁。

  与此同时,作家温润、沉静的叙述笔调在《牛说话》中一以贯之。邓湘子很善于用云淡风轻的诗意笔触描述山野景观和乡村农事,这就使得《牛说话》中,残存的乡村伦理不仅依然温暖着留守童年和留守老人,充满湘南地域风情和人文情怀的乡村人事也更加恬淡而悠远。

  这体现了作者一贯的写作风格和文学姿态。邓湘子曾说过:“我的小说不够时尚,我希望它们像米饭和青菜一样,朴素、自然、清新,有自己的味道和品质。”这是作家对自己儿童文学创作的清晰定位。

  确实,和《像风一样奔跑》一样,《牛说话》依然是散发着“米饭和青菜”清香的作品。只不过,与前者侧重于童年写实与生活呈现不同,《牛说话》选 取了“虚虚实实、虚实相生”的叙事角度和文学笔法。这就如同米饭和青菜的不同做法。前者选择了水煮和慢炖,而后者则采取了闷蒸与清炒。手法不同,但袅袅的 香气和绵延的滋味却浓淡相宜,经年不变。也如同画风不同的两帧图,前者是写实长卷,采用白描勾线,工笔补缺,线索分明,丝丝入扣,让人读来过目不忘,神清 气爽;后者为写意短轴,一黛远山,层层梯田,淡淡人影,袅袅炊烟。寥寥数笔,烘染出旷远、空寂的山村氛围,让人观之心中隐隐作痛,掩卷余思邈邈。

  这种写实与写虚的深度融合,苍凉如水而又暖意融融,不仅勾勒出城市化进程中山村的时事变迁,而且,还将其中人情的冷暖、人性的美好、乡俗的圣洁和童年的落寞渲染得疏朗有致,委婉动人。

  在当下众声喧哗的写作潮流中,邓湘子是位沉静而清醒的坚守者。他坚守着自己的一片清静之地、心灵之所。《牛说话》中,他立足当下遥望乡村来路, 缅怀诗意童年,极少褒贬和臧否,这就赋予作品一种“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的现实超脱感和文体形式意味。这一点在笔者看来,恰恰就是《牛说话》所体现 的不同于当下诸多沉溺于写实泥沼不能自拔的儿童小说之参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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