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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的“俗世奇人”(冯骥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11日13:49 来源:河北日报 冯骥才
 《刷子李》插图
 《刷子李》插图 《刷子李》插图

  天津卫本是水陆码头,居民五方杂处,性格迥然相异。然燕赵故地,血气刚烈;水咸土碱,风习强悍。近百余年来,举凡中华大灾大难,无不首当其冲,因生出各种怪异人物,既在显耀上层,更在市井民间。故而随想随记,始作于今,每人一篇,各不相关,冠之总名《俗世奇人》耳。

  ■作者简介

  冯骥才,祖籍浙江宁波,1942年生于天津,当代著名作家、画家。近年来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的挖掘、保护、传承工作,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其文学作品题材广泛,形式多样,已出版各种作品(集)50余种,其中《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莲》《珍珠鸟》等获得过各类文学奖项。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日、俄等多种文字,出版各种译本30余种。

  之所以愿意写《俗世奇人》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在天津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品咂着这块土地的独特个性和滋味。就像冯小刚演《老炮儿》一样,他喜欢他这个味儿,我也喜欢我那个味儿,总得把它给写出来。另外一个原因,我喜欢“把玩”语言。中国从唐宋传奇一直到明清文学,都是用文人笔墨写世俗的生活。这样的小说一般来讲不管写得多世俗、多乡土,但用的都是文人的笔墨。文人的笔墨就涉及一个语言问题。中国从文学史来讲,因为诗歌的成熟在前,散文、小说的成熟在后,所以散文、小说受诗歌的影响,讲究“炼”字,每一个字都很讲究,文章也特别精炼。我也讲究语言,我觉得写这个小说就非常过瘾。

  《俗世奇人》实际写的就是天津人。文化学里有一种学派,认为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特点,在某个时期或某个阶段,这种特点表现得最为充分。比如北京这个城市,它在清末民初的时候就很有特点,老舍先生写的《茶馆》里北京味儿是最浓的;上海则是在上世纪30年代,它的气质、味道在上海人身上表现得最鲜明。北京、上海、天津这三个城市完全不同,北京是一个比较政治化的精英城市,上海是一个商业城市,天津则是一个市井城市,更接近俗世。天津人跟北京人、上海人也不同,比如北京这个地方的文人,有老舍、梅兰芳这样的人物,上海有周璇,天津则有骆玉笙、马三立。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特点,也孕育出了不同的人文。

  我在天津出生,和别的作家不一样的是,我一直在天津,没有离开过。《俗世奇人》中有30多个人物,实际上他们的故事都是我每天耳濡目染的。我写完《神鞭》等小说之后,还剩了很多人物。当时因为做民间文化遗产抢救,没有那么多时间,就开始写一些小短篇。第一批故事是在1994年、1995年前后写的,此后隔了差不多20年。一直到了去年,出版社一位编辑跟我说,你的故事有好几篇进了中小学的教材,你应该接着往下写。我说行,我找时间。于是,我用了半个月把最新的这18篇故事写出来。其实,写东西不是绞尽脑汁的事,你得跟人物较上劲,哪个人物好玩,他自己就会蹦出来,这样写起来才有意思,才能体会到写作的快感。

  我写小说,总想写出自己心里想要的人物形象。这实际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传统,因为中国的传统是先有了故事,有了人物,其后才有文学性的小说。写小说的人物故事,以我的经验来说,就得从不同的面把这个人物性格撑起来,要有两三个情节来立住故事。关键还有最后的包袱,也就是结尾。这是中国故事的特点,结尾得回味无穷。我的诀窍就是先想好结尾,再倒过来想。这有点像写电影,结尾一定要有意思。

  我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作家陆文夫请我吃饭,吃到最后的时候,上来一道汤。我说这个汤很好喝,我很少喝到这么好的汤,把这一桌子菜的味儿都提起来了。他说你觉得像什么?我说像小说的结尾,不管前面写得多好,最后如果结尾不好,这个小说就全完了。陆文夫说,冯骥才你算是懂小说。

  为自己的小说画插图,是一种另类的爱好,画的也是一种另类的画。我为自己小说画插图全然出于一种兴趣。有时小说写完,人物还在脑袋里活灵活现,我是画画出身的,便禁不住画了出来。待到给报刊寄稿时,就连文带画一并寄去。编辑见插图是我自己画的,觉得有趣,一起发了出来。上世纪80年代,一些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小说如《三寸金莲》《雪夜来客》,还有登在《文汇月刊》上的《话说王蒙》《雾里看伦敦》等,都是图文一并刊出的。如此自写自画,在自享中也带给读者一点儿乐趣。然而,干这种事很即兴,信手拈来,近些年来实在太忙了,很少写小说,多写忧虑重重的思想随笔,自画插图的事便自行中断了。

  我画插图来得随意,画得随意,连用的笔也是从书案上随手抓来就用,多使钢笔、铅笔、圆珠笔、软笔。简笔写意,还都带着一点儿幽黙感,这大概与我爱画漫画有关。我的漫画是我的家庭生活内容之一,常取材家庭日常生活的笑料,画的对象多是老婆孩子朋友熟人和自己,画出来取乐,画自己时多自嘲。由于常画,便练得几笔之间神气活现,但这属于一种私人的“家庭文化”,从不拿出来发表。

  可是,有一次却用这种漫画的笔法自画了插图,那是上世纪80年代访美归来,我写了70多篇中西观念对比的随笔,发表在报纸上。这组随笔多使用诙谐幽默的笔法,很契合了我的漫画画法,便随手画了插图。一文一图,连画了70幅图,后来还出版了一本自画插图版的《海外趣谈》。

  现在为这“足本”的《俗世奇人》画插图也是这样。一是很即兴,写好小说之后,人物还在脑袋里有声有色;一是这部小说本身带着一种幽默,很适合用我擅长的这种漫画形式来画插图。我先是在一个本子上画了几篇小说中的人物,没想到愈画愈来劲来神,一发不可收拾,半个月过去,居然画了厚厚一本。有时一个人物不同姿势不同神气画了好几幅,然后每篇小说各选一个人物,这个插图本也就出来了。

  以往,他人也为《俗世奇人》画过插图,但别人画的是他们心里的《俗世奇人》,我画是我的。这些人物是从我脑袋里生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脾气禀性;再有,我在天津生活了一辈子,深谙天津人骨子里那股子劲,那种逞强好胜,热心肠,要面子,还有嘎劲。我画,更是画这些东西。

  (《俗世奇人》(足本),冯骥才著/绘,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本文根据该书新书发布会冯骥才发言整理,题目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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