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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说话(叶延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23日09:44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叶延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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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是门艺术。文学也就是在书上说话的艺术。如果平时怎么说就怎么写,恐怕文学也就不成为一门艺术了。自从白话文和新诗出现以后,百姓日常说的话,入了文章进了诗,这里边的分寸和学问,就值得研究了。

  我最近写了一首诗《沙尘暴》,表达了我对诗歌语言的期待:“我努力把一个个干瘪的文字/排成队,像一个老巫师吹一口气/让它们变,变成一阵风//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能让大海像少女一样起舞/那些浪花是大海想拉着风的手……//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能让高山像少年一样痴情/那些漫山胡乱灿烂的花想献给谁?//风啊,什么也不是的风/能让平原上处处都忙着犁地撒籽/给拱出土的嫩芽尖一个带露的亲吻!/风啊,我那什么也不是的风/正吹过你的心/你的心是什么//是大海你就广阔再广阔/是高山你就多情再多情/是平原,你就给我一尖嫩芽?//天啊,你的心什么也不是/是荒漠,是戈壁?那么,你也该/来一场沙尘暴,来个昏天黑地才是你……”

  我把诗的语言写成风,风到之处,必有回应,大海起波浪,大地发春芽,落脚处是落在心对心的呼唤。有个读者读了说,这是一首爱情诗,不是说“心如死灰”嘛,比死灰更厉害的沙漠,都要吹出个“昏天黑地才是你”,不是爱情诗是什么?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可以当爱情诗读了。这里边有个”拐弯”,前面写大海,写高山,写平原,都是读者意料中的事情,如果这样顺着下去,读者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这是读者也想到了的事情。就在这里,诗意“拐了个弯”,说出了读者没想到和想到也没有说出来的话,心如沙漠戈壁吗?那也要“昏天黑地才是你”!我不是说这首诗写得多么好,我只是说口语入诗,也要出乎意料,让读者思路“拐个弯”,才能有柳暗花明的效果。

  这个思路“拐弯”,古代诗文常用,叫起兴,也叫“不好好说话”。不好好说话,讲究一个如何说话的方式。不是云遮雾罩,而是引人入胜,一步步垫稳,再给你个出奇不意的意外之笔。得鱼忘筌这个成语,就是来自《庄子·外物》一段精彩的话:“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庄子在这里说,筌是用来抓鱼的,抓到鱼筌就放一边了。蹄夹是抓兔子的,抓到兔子蹄夹也闲了。说话是为了明白心意,知道心意也就不用说了。这一层层递进的话看来平常,到这里庄子笔锋一转,拐了个弯:哪里去找不说话也明白我心意的知心人啊。如果没有前面三层铺垫,庄子寂寞的感叹谁都听不懂。但是有了前面的起兴铺垫,这寂寞的感叹就穿越千年风雨到我们耳边。至此,我先前说的“不好好说话“,其实是另一种“好好说话”,一步步垫稳,引人入胜,出奇不意,让人难以忘怀。

  不说古人了,就说今人,说今天手机上的小段子,也常常读到精彩的美文。如刚读到的这一则,题目《关于扶不扶》,全文如下:中心广场见一大爷摔倒了,我过去问:大爷我一个月工资1800,能扶你起来不?大爷:小伙子,你走吧,我再等等,看能碰到3000以上的么。我:好嘞,谢谢大爷!天气虽冷,大爷的话却是暖暖的,满满的都是正能量……晚上下班后,我发现老大爷还在那里,就问他:大爷,你这摔了一天也没开张啊?大爷说:小伙子,你拉大爷起来吧,我不讹你,我准备离开XX这个鸟地方,这地方工资太低了!

  这不足200字的短文,像个小品戏剧本,借“扶不扶”这个热门话题,写了个幽默而又有温暖感的小段子。看似在写我们熟悉的“扶不扶”道德问题,最后“拐了个弯”,此地工资太低,政府要注意民生啊。多么尖锐而又有节制的批评,在喜剧氛围中达到“含泪的笑”的感染力。手机拉近了说话与写作的距离,看来如何“好好说话”,不仅是作家写作的事情,也是全体老百姓的事情。

  好好说话!孩子头一次听到这4个字,都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当孩子任性地哭闹喊叫的时候。长大了,自以为会说话了。得鱼忘筌,你和我是不是把这4个字丢一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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