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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白石老人画鼠想到的(王鹏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10日10:22 来源:人民日报 王鹏瑞

  每次翻阅齐白石先生的画册,我都被他的《鼠子闹山馆》《鼠子啃书图》和《烛鼠图》等描绘老鼠的画作所吸引,那生动的形象,有趣的细节,从日常生活中捕捉到的精彩画面常令我会心一笑。你看他的《鼠子闹山馆》:一盏燃着的油灯下,三只灰鼠爬上案头,在一函旧书上下,探头探脑,左顾右盼,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经先生寥寥数笔就生动传神地跃然纸上了。读白石先生的此类画作,我常想,老鼠爬上案头,本来是件讨厌的事情,可白石先生为何把它描绘得亲切有趣呢?

  在我的生活经历中,老鼠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记得小时候家里住平房,屋里常有老鼠出没,它除了偷吃一些可食之物外,还肆意啃噬一些并不能吃的东西,如书本、家具等。这行为尤其可恶,虽不能吃,还要破坏,看出内心之险恶。加之老鼠的形象本就有些丑陋,腿细嘴尖,灰头土脸,简直令我讨厌之极。

  成家以后住楼房,屋里没了老鼠,再不用像父母那样为了驱鼠灭鼠而费心思。但有一年,我的办公室里闹鼠患,老鼠十分猖獗,大肆啃噬我的书本,早上开门进屋,常常看到房间的角落书柜的边上,尽是老鼠啃吃下来的纸屑。有时我安静下来看书写东西,老鼠啃噬的声音声声入耳,扰人心烦。有时那大胆的家伙竟敢悄悄地顺着墙角溜出来,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待我发现一跺脚或一咳嗽,即顾不上抱头而“鼠窜”了。

  无奈之下,我向老同学晓东君(此君现在某大学任教授,专门研究老鼠,是全国重点“鼠”实验室的掌门人)请教,他授我两法,一是下鼠药,二是放夹子。我原以为,在21世纪的今天,一定有如超声波之类的高科技,在人不知不觉的状态下驱鼠灭鼠。然而此君的方法毫无新意,多少有些令我失望。无奈,只好二者取其一。下药的优点是灭的彻底,缺点是毒死的老鼠还在屋里,想到鼠的尸体在我的屋里变质腐烂,似不可取。放夹子虽是一个笨办法,但夹死的老鼠可以扔出去,不至于葬在我的屋里,遂决定用此法。放夹后第二日,三个夹子均有捕获。但问题又来了,看着被夹死的老鼠,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最后还是一位大胆的学生帮了我,他徒手将其逐一取下,从容地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里。

  所以,无论童年还是成年,在我的意识里,老鼠都是一个十分讨厌的家伙,简直让人憎恶。你再看看那些成语,“贼眉鼠眼”“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抱头鼠窜”等等,没有一个有好的含义。所以有好长时间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白石先生就不讨厌老鼠,三番五次地画老鼠。画就画吧,还画得那样亲切、可爱。

  直到读了鲁迅先生的《狗·猫·鼠》后,方才豁然开朗。鲁迅先生说了他仇狗仇猫的原因,也说了喜欢小老鼠的原因,或者说仇猫的原因里就夹着爱鼠的原因。鲁迅说他对猫的反感有一条就是捕食老鼠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再放走,只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实在可恶的很。鲁迅说他床头的《老鼠成亲》很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像煞读书人的,虽然穿的都是红衫绿裤。那成亲的仪式很使少年鲁迅神往,正月十四的夜竟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的仪仗从床下出来。鲁迅从蛇口下抢救出的一只小小的隐鼠,竟成了不肯离开他的好朋友。这隐鼠从容地在他书桌间游行,舔吃他研着的墨汁,如他父亲说过的睡在笔筒里的“墨猴”那样,一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了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这和白石先生描绘的情景很相像。这一肚子墨水的小老鼠,怎能不令人喜欢?

  白石先生出身农家,自幼在乡间农舍居住生活,对乡村的一切都有真挚纯朴的感情,包括和他天天为伴的小老鼠。我甚至想,在所有的动物中,恐怕老鼠与白石先生的关系最密切、最亲近了。所以,在城里人看来十分讨厌的小老鼠,在先生笔下就变得可亲可近可爱而有趣了。

  后来我发现,可爱的小老鼠,似乎成了文学艺术的母题,频繁地出现在中外的民间故事里,小说、散文、童话里,剪纸、绘画里,影视、戏剧、音乐里。安徒生的拇指姑娘就是被好心的田鼠大妈救助的,并想让她嫁给富有的鼹鼠先生。《红楼梦》第十九回“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里,宝玉煞费苦心为黛玉编讲小老鼠“典故”的那一段,是所有宝黛关系中最天真烂漫轻松和谐声息相投的动人时刻。还有米老鼠的故事,小鼹鼠的故事,《猫和老鼠》的故事,曾带给几代人以欢笑。今天的年轻人唱着“老鼠爱大米”,像我们当年唱着“敖包相会”一样去追逐爱情。王羲之的字写得那么好,大约和他用“鼠须”笔不无关系。至于说乘坐飞船遨游太空的小白鼠,那简直有些崇高伟大了。

  当然,在中国的老百姓中,特别是乡镇之中,影响最大的还是如鲁迅收藏了好几幅的民间年画《老鼠成亲》。每当辞旧迎新的春节,就被张贴在屋里的显要位置,不管这一年是不是鼠年。贴来贴去,新娘子被猫“保护”进肚子里的结局渐渐淡化、淡忘了,只留给人们成亲的热闹仪式和对美满幸福生活的向往。

  看来,文学、艺术中的确有许多智慧与力量,如白石先生画里的老鼠那样,足以把冲突、紧张与对立化解为和谐、轻松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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