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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格列弗游记——约翰·斯坦贝克的一本书(庞培)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06日00:41 来源:文学报 庞培

  我每年都要读一遍约翰·斯坦贝克的一本书。他的书在那么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行列,已经成为冷门书了。我相信此一现象不光中国,在欧洲,在作者的故乡美国本土亦如此。只因他是少数20世纪有一个坚强面貌、清晰理智的作家。他像普通质朴的农夫一样写作,他不待见现代派技巧。他投入生活一如专业的游泳运动员远远望见辽阔的大海。而我每年必重读的他的一部著作也不是小说,是他的游记散文《俄国纪行》。这本书的中译本封四有两行文字,颇能概括此文要传达的意思:

  《俄国纪行》 是著名作家约翰·斯坦贝克与战地摄影师罗伯特·卡帕40天苏联之行(1947年7月至9月)的记录。这是一次巨人之间的伟大合作。斯坦贝克和卡帕的足迹从莫斯科到斯大林格勒,从乌克兰田园到格鲁吉亚海滨。斯坦贝克充满热情、同情而又幽默生动的文字,与卡帕卓越的摄影写实珠联璧合,真实展现了苏联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

  “《俄国纪行》 是斯塔贝克经典作品中一本很重要的著作,其重要性尚未为世人完全认知……斯坦贝克细心安排的短文,一如卡帕的照片,所摹写的是他自己对一个被战争夷平、宣传充斥、否定言论自由、深信计划式反应真实不虚的国家与人民的情绪反应。”

  曾记得作曲家谭盾在十六七年前说过:“21世纪将是东西方两种文明相碰撞的世纪……”事实上,20世纪百年亦同样,这对一个中国人来说,体会不言而喻,对于一名法国人,一名爱尔兰人也许并没有那么明显。谭盾的意思是,到了今天,连从前那么些遥远国度的法、英、德、美国人,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我同意这种看法。所不同的是,我强调自身在这一全球性趋势背景里的中国读者的身份。斯坦贝克的 《俄国纪行》一书,正是在非常尖锐、又非常锐不可挡的一个页面上,触动了我身上这一复杂而又无奈的人文情愫。

  在二次大战期间,中、美、法、俄、英曾经并肩战斗过,曾经是同盟国成员,不久之后,“铁幕”落下,世界范围之冷战如火如荼展开。按照苏娜·席林洛的说法:“……美国的坚定盟友苏联,业已成为危险的存在,成为一个罕为世人理解的敌人。”而当年的中国,选择了和这名“危险的敌人”继续结盟。直到1960年代结束“苏联老大哥”在中国经济文化政治生活各方面的地位。前苏联,或者俄国,在过去一百多年,几乎可以说从中国的清朝开始,就一直深深地影响、左右了中国国民的生活和国家模式。当我翻开斯坦贝克这本访俄的游记时,我几乎觉得《愤怒的葡萄》 作者彪悍的身躯某种程度上也曾、或者说已经踏上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北京城、东北和黑龙江。他书中不少前苏联场景我竟感觉眼熟。机场、官员、莫斯科街头或基辅的乡村,怎么读来像我国的天津、河北、河南?原因说来简单,跟前苏联的俄国人民一样,我们中国一度也实行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并且迄今仍旧在号召学习马克思、列宁的理论。如果说,一名平常不免以托尔斯泰、契诃夫为榜样的俄国读者,读到斯坦贝克这本书,会惊出一身冷汗,那么,我很愿意和他交流:我读时也一直在流汗!我为自己国家过去的历史,也为今天感到羞愧!《俄国纪行》 这本书是悄悄被翻译进来的,在中国还没有多少读者。如此奇妙的旅行,堪称典型20世纪的旅行,因为一名俄国人和中国人从中读到的,将会比较一名美国人、德国人获取的印象和教益,要多得多!个中原因,大概,只有天晓得!

  其他的旅行文学,有各种目标和准星。猎奇、远方、风景,异国情调,甚至私人性质的自我痊愈。只有本书的目的地,是一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废墟、各种误解、毁灭和虚空的一个世纪,也即:本书开篇作者出发的1947年7月。他是重新以一名资深文学人和新闻记者的眼光冷静去打量人人自危的20世纪。他和罗伯特·卡帕无意中出发去往地球上绝无仅有的一个黑暗世纪。而这本书,就是此次充满惊奇的旅行留下来的证据,一部旅行日志,一个人性光辉的明证。我从没有在别的旅行类著作中获得这么多令人感奋的教益和信息量。斯坦贝克的《俄国纪行》,堪称20世纪的《格列弗游记》,是20世纪版的大人国和小人国故事。全书多数篇幅亦有着相同分量的惊奇比例,丝毫不逊于他的英国先辈。夸张点说,自有各国文明以来,人类必须在某几部文学书籍面前猛醒!事实上,人类文明在某几个历史决定性的阶段,也确实这么做了。我说的是艾略特的长诗《荒原》。是中国的《三国演义》。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 《哈姆莱特》、《迷惘》、《铁皮鼓》、《神曲》和《包法利夫人》!今天,这一光辉的书单理应加上《俄国纪行》。这本书,这趟令人捧腹的旅行背面有一个洁白的天使慢慢地自天空莅临。

  首先,我作为中国读者,郑重向《俄国纪行》的作者致敬。我想说:斯坦贝克先生,你的游记让我重温了在你之前以及同时代的两个人物:写《中国问题》的哲学家罗素(诺贝尔奖同行)和1938年创作出杰作《战地纪行》的诗人奥登先生!

  其次,作为普通无国籍的文学读者,我明白旅行是过去一千年来人类精神的新宠。古代,当特洛伊城被攻破,那些在海上漂泊数十年的勇士们,已经开启了现代旅行之先声。在中国,东汉以来的佛学西渐,促使了越来越多的心灵自在者步出家门、国门。然而,作为文学样式的旅行日志,在我国,却是很晚甚至隋唐时才有的。我们是读非常多的书籍的一代人,在读斯坦贝克的这部游记之前,我的榜样,我的目光仅限于斯文赫定的 《亚洲腹地旅行记》,或者清代姚莹的《康輶纪行》。这两部旅行书,分别分东西方两个界面,限定了我的眼球。我明白了一个思想者的旅行,是如何让人类在大地上前行的足印,看起来不仅仅是有人,还有人的思想在闪烁。诚如作者自己在悼念他俄国之行的同伴,摄影师卡帕(1954年,在越南战场触雷身亡)所言:“……请看他如何以一条长路的茕茕一人,捕捉漫漫(长夜)无尽———”

  一个人如何运用一个睿智的头脑而不被任何陌生的环境左右,本书堪称人类已有经历的小小而出色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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