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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哭》:从社会、死亡和异在视角体验成长(吴其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05日08:49 来源:中华读书报 吴其南

彭学军

《男孩不哭》系列(含《森林里的小火车》《浮桥边的汤木》《戴面具的海》三册),彭学军/著,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4年起连续出版,18.00元/册

  成长本来就是个体的成长。用作家黄蓓佳的话说,成长常常是“隐秘”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使用的都是公共时间。放在公共时间里,成长的个体性、私密性、隐蔽性常常被遮蔽了。 

  彭学军的《男孩不哭》是一个系列,共三册,分别是《森林里的小火车》《浮桥边的汤木》和《戴面具的海》。每册独立成篇,共同的特点是对人在较为特殊的环境里经历成长的探索。

《森林里的小火车》:现代化之殇

  初看,《森林里的小火车》颇像一个儿童探险故事。暑假期间,罗恩和他的乡下表弟加加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段铁轨和一辆废弃的小火车。但循着这一线 索,引出的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一段历史:上世纪60年代,国家为了发展经济,在江西深山里建了一条铁路运输线,引进了一辆老旧的蒸汽小火车,把山里的 木材砍下来运出去,一时轰轰烈烈。徐志翔和五毛,现在的疯子和罗恩的舅舅朱凯,从小看着铁路修成,后来成为铁路上巡道工和司机,整个青春都献给了铁路、小 火车。但在一次铁道事故中,舅舅开着的小火车压死了自己的女儿鹂儿。此后不久,“随着近年来不断加强的环境保护意识”和木材的告罄,运输冷落,小火车终于 停运,被放在山洞封存起来。

  《森林里的小火车》不只是在探询历史,也在询唤现实。两个孩子将小火车从山洞里寻出来,其实将那段历史翻出来放在人们的面前,是在叩问现在的人 对那段历史的态度。在故事中,人们的看法是不尽相同的。罗恩的舅舅、舅妈回避提起,因为小火车压死了他们的女儿。罗恩和加加向村民打听,村民们告诉了他们 这儿曾有过小火车,但说得很淡漠。一定意义上,女孩鹂儿也可看作是自然的象征,小火车压死了女孩,就是碾碎了自然,恶化了村民的生存环境。疯子徐志翔倒是 不回避那段历史。岂止是不回避,甚至还生活在那段历史中。一说起来就神采飞扬,仿佛回到了昔日的荣光。而作为新一代的孩子,看法便很不一样。在徐疯子很遗 憾地说到小火车的没落时,加加说:“本来就不应该砍树……树都砍光了,森林没有了,哪来的童话呢?”在这几种看法中,作者似乎更倾向徐志翔。小说的“内容 简介”说,“罗恩从中感受到了上辈人创业的激情和坚守的孤寂,而这一切也为他的童年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不能否认,舅舅、徐志翔一代人对现代化的渴望 是真实的,为实现现代化的热情也是可歌可泣的,但毕竟不是一条很正确的途径。杀鸡取卵,树都砍完了,工人都下岗、转产了,小火车也封存起来了,还“坚守” 什么?怎么“坚守”?作者的理性认识和故事的感性指向产生了矛盾,由此导致了作品主题意向上的某种含混。

  作者本有机会避免这种含混。在这个故事中,还有一个不引人注意但可以深入开拓的人物,那就是罗恩的妈妈。她是朱凯的妹妹,鹂儿的姑姑。推算起 来,她比鹂儿大不了多少,应是见过家乡的小火车和那场现代化运动的,但却走向了一条和父亲、哥哥不同的道路。她从家乡的深山中走出来,上了一所北方的大 学,毕业后留在都市,现在让儿子回到她童年生活的地方。故事结尾她也回到家乡,和儿子一起去看小火车。将她和她的儿子联系起来,可以看作是一条通过现代文 化、现代科技让家乡走向现代化的道路。故事中的那辆小火车能不能再开起来?当然不能。一个12岁的小学生不可能让一辆废弃已久的蒸汽火车开起来,那样就是 神话而不是小说了。它也不应该再开起来。小火车的最佳去处是留在它所在的山洞,成为一座历史博物馆,既讲述历史也吸引游客,或许还可引出那个地方现代化的 另一思路。这样做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对小火车代表的那段历史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但在象征的层面,罗恩、加加一代人担负着中国现代化的重任,现代化的列车一 定能在他们手中重新启动,但用的一定是和他们的父辈不同的方法。

《浮桥边的汤木》:从死的视角逼视生

  《浮桥边的汤木》在情节结构上是有不小的破绽的。一个叫汤木的男孩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听到别人说要杀他,让他活不到放暑假。后来的事实证明, 那只是一场误会,是别人在排戏念台词,戏里要追杀的是汤姆而非汤木,发音相近,他把别人戏中的人物误当作自己了。可就是这一误会,汤木孤独无助地在死亡阴 影里度过了放假前的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告诉父母?因为他听到的那个声音说,告诉谁谁就会倒霉。汤木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不想伤及父母。这于一个只有10岁的 孩子,很牵强但尚有逻辑;但他为什么不向国家有关部门报告?这是一桩预谋中的杀人案。为自己,他应该向国家公安机关寻求保护;为社会,他有责任协助公安部 门侦查破案,为人为己,都不应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动地在那儿等死。这和作者在故事中关于汤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男孩的设定是很矛盾的。

  但是,如果撇开情节上这种破绽不论,这一误会却使汤木有了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和体验生命、生活的机会,因为他是在死的背景上体验生。海德格尔曾 有个颇难懂的命题,即称人为“必死者”。人当然是“必死”的,但动物、植物不也是必死的吗?为什么不称它们为“必死者”而只称人为“必死者”?动物、植物 必死但不能意识到自己必死,人却是能意识到自己必死的。意识到自己必死就是理解到生命是一个时间段,有起点也有终点,必须联系到死来考虑生。但在日常生活 中,我们却常常忽视这一点。因为生命虽有一个终点,但终在何处却不确定。特别是孩子,那个点十分遥远,遥远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浮桥边的汤姆木》就是突 然把那个遥远的不确定的点提到了伸手即可触摸的眼前。“不能让他活到放暑假”,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星期了。接下去自然是如何活好这三个星期的问题。对于一个 孩子,这很残忍,但无法逃避,他感受到生活冷酷的一面;在苦难面前,他感到无助,但也学会了担当,独自一人将苦难放在肩上担起来;他感受到友情的可贵,同 学大蒜头在关键时刻帮助他,二人成了“生死之交”;他学会了友善,努力帮助数学不太好的同桌女生唐多多;他更学会了热爱生活,对那首关于小白船的歌有了深 深的感触,并把门外的一片竹林地开辟出来种满了花朵。“汤木确实经历了天大的事,他差不多是死过一回哦!虽然,后来知道自己不会死,那只是一幕戏,可那些 日子的煎熬、恐惧、焦灼、无助……却真真切切。不会像散戏一样地散掉。”狄尔泰说,只是泛泛经历过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只有体验过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 活。汤木在死亡阴影下度过的一段岁月使他对生命有了深切的体验。经历了一回死,会懂得怎样更好的生。《浮桥边的汤木》是一部以死逼视生的作品。

  生命有一个终点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但接受这个事实并不是要人生活在痛苦中,也不是要人因为要对得起生命就拼命的工作。生命要有意义,生命的 意义首先在自身的丰富和谐,生命的丰富与和谐包含多方面的内容,享受生命的美好即是其中之一。其实,死亡并不完全是一个在生命终点等待我们的恶魔,它就存 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每天有许多细胞死去,每天有许多新细胞生出来,生和死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要学会从死的角度看待生,也要学会从生的角度理解死。 《浮桥边的汤木》偏重从死的角度看待生、看待成长,是一个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很容易忽视的侧面。

《戴面具的海》:“异在”中经历成长

  这也是一篇充满哲学意味的作品。初看书题,会以为作者在阐释西方的面具理论,其实不是。作者是在通过一个男孩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却取不下来的故事,表现一个人被抛在“异在”的位置上,周围的人如何对待他及他对这种对待的感受,表现人处在“异在”位置时的经历和成长。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格里高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大甲虫,成了一种“异在”,动弹不得却心里明白,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 人对自己越来越冷漠,感到极度的无助和绝望。比较起来,《戴面具的海》中,男孩东方海的处境要好得多。他虽然带上面具取不下来,但身体是能活动的。走在大 街上,别人顶多以为他淘气戴了个假面具,并未将其视为一种异在,困难主要在家和学校(特别是自己的班级)里。在家里,父亲由于恐惧和无奈(也有他在单位里 工作不顺心的原因),不近人情地离家出走躲到西藏去了;在学校,同学们看他天天戴假面具就猜想他“皮肤过敏,不能见光”或“煤气爆炸,海的脸烧坏了,只能 戴假面具,否则,那张脸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被放在“异在”的位置上,自然要要承受异样的目光,承受别人的指指戳戳,这目光和指戳是不怎么让人愉快的。 “海一直都没有觉得成天戴着面具有什么特别的不自在,但如果被人议论、围观、耻笑、歧视、排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戴面具的海》写到了海感到的压 力,但和《变形记》不同,作者更多地写了环境的温暖。妈妈一如既往地呵护;老师为他老戴着面具向同学们作了尽可能合理的解释;同桌女生唐多多和男生李浩宇 (壁虎)知道他戴上面具取不下来不仅没有疏远他,还令人感动地用迹近巫术的方式为其祛魔;全班的同学在实习老师的带领下,每人为戴面具的海画了一幅画。这 些都是对“异在”的海的召唤。最深沉的召唤来自奶奶,这是一个从小将海带大的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想看到孙子,海也“特别特别特别”想取下面具面对奶 奶,就在那一刻,奇迹发生了,面具在奶奶的手的触摸中掉下来了。是许许多多的人的关怀、爱、召唤使海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而且,不是一般的回归,有了这一 次经历,他长大了。

  这成长很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切地体会到。在《戴面具的海》中,最神奇也最让人费解的情节,就是给海带来极大麻烦的面具,是在一个别人认为不存 在的时间里在一个不存在的商店从一个不存在老妈妈手中买的,从艺术表现的角度说,这属于叙述学中所说的“穿越”:同一故事中存在着两重时空,另一时空中的 人或物通过穿越出现在此一时空。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另一时空”在作品中象征了什么。从《戴面具的海》的故事看,应是主人公成长中一段隐秘的时间。成长 本来就是个体的成长。用作家黄蓓佳的话说,成长常常是“隐秘”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使用的都是公共时间。放在公共时间里,成长的个体性、私密性、隐蔽 性常常被遮蔽了。还原到现实生活,一个孩子之戴上面具取不下来,可以看作是环境给人贴了一个标签:可以是别人觉得他调皮给他取了一个捣蛋鬼的外号,从此形 影不离地跟着他;可以是他偶然中作了一件错事,从此粘上不好的名声;也可以是由于家庭出身如现在人们常说的“富二代”等,背上去不掉的包袱;可以是一个残 疾人,处在一个与人不同的位置承受异样的目光,总之,他必须在一个“异在”的位置上感受周围的世界,同时努力从这种位置中挣脱出来。从一方面看,这是一种 磨难;从另一方面说,也是一种机遇,东方海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经历、感悟到别人无法经历和感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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