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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说《纪年绣》说到魔幻现实主义(余德庄)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1月25日09:32 来源:中国作家网余德庄

  阿蛮是一个有追求、有使命意识的作家,《纪年绣》是一部富有内涵、亦有新意的作品。在创作《纪年绣》之前,作者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写了不少相关的研究文章,内容囊括蜀绣、油画、版画、工艺美术、传统建筑和多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甚至佛教、古建筑、相对论等等。小说的文化符号丰富,显得很厚实。作品在写法上也颇具匠心,通过蜀绣题材这个独特的载体,挖掘巴蜀文化的深层内涵,折射社会变迁、人生境遇,时代风貌和人物命运,可圈可点之处甚多,而作品对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则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富有兴味和意义的话题。

  《纪年绣》从一个家族几代人对蜀绣的痴迷、传承和追求,引出人物命运故事和相应的历史文化背景。小说中的人物个性鲜明,爷爷沈佩余、母亲沈贞婕、女儿沈赫赫等三代人所处的时代不同,其人生命运所承载的内涵和所折射出的时代光谱也不一样。比如母亲和女儿同样在青春时期遭遇了情感背叛,但两者的情形和缘由却大相径庭,由此形成母女二人在为人处世上的巨大心理反差,也导致她们在艺术取向上的强烈异质化。

  小说在结构方面很有特点,每一章都以一幅有代表性的刺绣作品为题。如此多的刺绣作品叠加在一起,照理说是容易使人产生审美疲劳的,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我在阅读中一直保持着兴味盎然的感觉。这不但是因为每一幅刺绣的构图、针法、色彩和内涵都各具特质,绝不雷同,而且因为作者所侧重的是在表现作品后面的人。比如《天光》一章,小说通过对作品的悬念设置,层层揭秘,最后沈赫赫把最真实的情感托付给朱迪生医生,也把自己爱情遭遇背叛的隐秘经历合盘托出。本来那是她对爱人的最高信任,但一直看似对其情有独钟的朱迪生最终却未能免俗,不能接受她以往的过失,最后以一种多少带点悲壮色彩的特别的方式(抢险遇难)永远离开了她。这让沈赫赫再次遭受重击,也令她不得不去重新面对和思考自己的人生。到此,读者对《天光》这一章节的命题蕴含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魔幻现实主义给这部小说增添了一种异样的色调,其主要内容皆与作品的中心人物沈赫赫有关。她的刺绣作品《梅魁桑首》《蝶舞之谜》《0崇拜》的构思,并非源自生活中的亲闻亲见,而完全来自天马行空的灵感,却屡屡在现实中发现其真实的存在和对应之物,比如她竟然纤毫不差地绣出了从未听说更未面识的远在老家伴峡的梅魁桑首,还有她的一些作品与从未见面的亲生父亲易宝山教授的版画构思的神奇契合等等,还有骨科医生朱迪生和心理学教师梁戈在试图寻找沈赫赫艺术禀赋和反常的精神状态的根源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异乎寻常的幻觉和梦境等等,都呈现出吊诡的魔幻光影。作品把现实与幻象融为一体,让我们领略到一种令人新奇和惊异的阅读快感,使作品大为增色。

  小说对魔幻现实主义的运用超越了作者过去所熟练掌握的创作方法,比如作者多年前所创作的另一部比较成功的长篇小说《依仁巷》,就完全是遵循传统的现实主义来创作的。作者此前也尝试过这种创作手法的改变,他的长篇小说《解手》就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但《纪年绣》无疑走得更远,魔幻色彩也更浓厚。不过按照作者本人的说法,这部作品仍具有探索和尝试的性质。

  也许有人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是舶来品,在中国难免水土不服。其实不然。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博尔赫斯就说过,中国早在2000多年前就有此类作品了,《庄周梦蝶》就是其经典之作。就像被国人称为“四不像”的糜鹿重归故土得到很好的繁育一样,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在中国的土地上也当会有生长的土壤和空间,不少成功或比较成功的当代文学作品也印证了这一点。《纪年绣》的探索和尝试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既为探索尝试,就很难做到完美无缺,事实上,这部作品在魔幻手法的运用上确有一些可供商榷之处。我认为,其最大的误点就是把寻找沈赫赫的那些“魔幻”剌绣的构思源头的过程写得太实太清楚。作者不惜篇幅地试图对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构思从人物的生理和心理特质,血缘、遗传和祖居地域的复杂影响等等方面进行“科学”解释,务必穷究其真相而后快。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实际上也解释不清楚。我理解所谓魔幻现实主义,不过是作者试图用超现实的幻景来表现和诠释现实世界的一种创作方法,其特点是通过极度夸张,将主客观世界的界限模糊化,营造出一种超现实的,神秘怪异的所谓魔幻氛围(或可称为对现实的一种富于想象的诗意呈现),以加深读者的印象,启迪读者的思维,在更深的层面上实现作品所想表现的现实世界和思想内涵。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公认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作品中的魔幻色彩可谓无所不在,令人惊悚,比如他写那个名叫马孔多的小镇上的所有居民都患了不眠症,结果是集体失忆,不得不把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具甚至奶牛上都注明名称、用途、使用方法等荒诞不经的状况;写吉普赛人的两块磁铁所经之处,不但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地滚滚而至,连钉在木板中的钉子都吱吱呀呀地挣脱而出;还有连续不断地下了四五年的豪雨等等,均写得绘声绘色,堪称绝妙,而且隐喻极深,但作者却并没有劳神费力地去对现实中是否真正可能发生这些怪诞现象进行“科学”解释,事实上,也没有读者会离开拉美纷繁复杂的历史和现实以及文学本身的特质,去穷究凡此种种是否具有科学依据,就跟我们不会去质疑“庄周梦蝶”是否有科学依据一样。《纪年绣》因不厌其烦地对其所涉及的魔幻现象的“依据”进行探究,不但形成作品的赘笔,而且让其努力营造的魔幻氛围大为消减,给人留下蛇足之憾。文学就是文学,留下一个不失美丽的谜,不是可以使作品更为隽永,更令人遐想吗?

  《纪年绣》是一部值得关注的作品,其历史文化价值和社会认识价值,尤其是在小说结构、创作手法上的艺术探索,都给我们留下了值得探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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