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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岱凇《我之歌——诞生与涅槃之间的精神史》:诗与思的双重重量(陈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25日09: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 超

  李岱松的诗歌长卷《我之歌——诞生与涅槃之间的精神史》,是近十年来现代诗的重要收获。经过旷日持久的磨砺,现代汉诗界已不乏优异的作品,它们往往是精纯的寄情短札;但是,真正具备“诗与思”的双重重量,能够在诗歌本体和功能均衡展开,不失民族精神底背的“大诗”则较为少见。因此,面对《我之歌》,作为长期关注现代汉诗的“诗学从业者”,我感到格外欣慰。

  “我之歌”,这个命题在当下的历史语境中很容易引起漠视乃至误解。“我”就那么重要么?是不是自我迷恋或是僭妄制导着诗人写作?这类作品我们见的多了,遂形成一种“前理解”,我们勿需阅读只凭本能反应就会将这类言述搁置一边。但是,请不要匆忙,命题的含义要从整个诗章的语境中打开。这样看,李岱松选择一个容易被误读的命名就含有充分的挑战性了。他将一个旧式的命题转换成一个个人“发明”般的新命题,他将枯柴转换成薪火,照亮人们的眼睛,烘暖人们的心灵。

  李岱松本是修证佛法、探求佛性之人。以我对佛的精神的粗浅体悟,“我”并非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实体,也没有独立存在的本性。这里它只是诗人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言说的角度,“我”要写作必得有个起点或基础,如果没有这个确切的起点,而从“彼岸”出发,诗歌就会缺少起码的修辞可信感。这类的成就正觉,对普通读者而言难免隔膜。李岱松写诗已近20年,他知道写作内部的奥秘,对视角、结构、话语构成形式,都有行家里手的了悟。因此,他甘冒一些人可能会误读标题的危险,以求得诗歌本身的精纯和言述的顺当有效。的确,在整部诗章中我们可以见出,这里的“我”是广义的,指代那些向心内探求佛性、自识本心、自见本性的一切人。同时,在佛学看来,世上万物无不与那不可言说的真实本体相通,一草一木栖神明,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我”心与天地同参,“我”已非我,触目是道,即事而真。因此,无论是从自性平等、众生是佛的“大我”角度,还是从大千世界无往而不真善美的自然泛灵角度,“我之歌”都是谦逊而圆融的命名,它理应得到那些有敏识有慧心的读者的认同。下面,且让我们按照这一整体语境来体味这个别具深意的“我”或曰“无我”。

  一开始,诗人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寥廓寒洁的画面:“明心的寒,温暖着高高的峰 / 和仿佛雪峰的我,有谁知道 / 不愿走下高寒的我是谁//我只看见无边之白雪/映照出自己透明的心/无边的悲悯着寥廓的万物。”这是一个类似于“矛盾修辞”的句群:是我心灵的寒?还是寥廓万物的寒?是我向雪峰攀爬?还是雪峰主动向下托起了我?我与雪峰究竟是谁“温暖”着对方?我不愿走下高寒,但又悲悯着高寒之下的万象,否则何以证悟我“透明的心”?如果只是求得自我解脱,何谈悲悯和透明呢?在这里,世俗意义上的经验是无法破解这“矛盾”的,需要以超验精神和直觉思维将此“杂于一”地理解。这里有无碍无牵的寂静,也有紧张的审虑,是为全息的“静虑”。如此,诗歌就在不离现实又超越现实,超越此在又不离此在中循环展开。

  这是一个具有辽阔语境的开篇辞,它决定了此后的言述的重心是在宗教道德实践问题,人生归宿、人生哲学问题上,犹如一张纸的两面,佛性和人的心性、出世和济世、瞬间和永恒、如此等等均在这首长诗中共时体现出来。只有识得本心,悟得彻底的人,才能够或者说敢于以朴实的话语言说。这是般若深慧,同时又是心性道德的赤裸照面,是信仰价值与人本主义的水乳交融。洛夫称此诗是“超拔于现实之上,透彻体悟人生的大乘手法”,诚哉斯言也。

  由于“我”在文本中的暂时现身,使这部长卷在抽象的精神遨游之下,也真切地容留下了具体的生存或生活的情境,具有了亲切可人的“在场”感。诗人说自己在证悟的道途上充满了艰辛,他并非生而知之者,而是在“自我无数次的粉碎中”,才完成灵魂的淬砺和升华的。然而,正是在这种巨大的心灵焦虑和无告里,诗人渐渐体会到焦虑和无告这种体验本身所包含的真理:我们之所以“看不到”是因为我们没有超越自身的精神维度和视角;而有了这个维度,我们会高瞻远瞩地看到“生命是一缕幻影  一道闪电”。而这种了悟,本是我们可能具有而现在还没有的。诗人没有自诩为先知先觉者,他昭示人们,从最具体的生命状态开始反思,你就会冲开脆薄然而致命的蒙翳,挺身一步,见到真如本性。

  我本人十足凡人一个。虽然对佛理我一直葆有悟解的热情,但很难做到“知行合一”。然而,我认为即便如我等凡人,聆听一下佛理也是十分必要的。它可以局部改善我们的生存情态,使我们的心灵变得清洁宁静一些, 变得幽深旷远一些,减轻过分的执著,活得较为坦荡自在一点。不是说“明心为尊,见性为贵”么?一个人如果终日缠扰于贪欲之中,就是异化者、物化者,又何来尊贵的人性呢?所以,我部分地是从“人的主体性、人的精神”,“以出世胸怀为入世事业”的个人角度来汲纳佛理的。我可能永远也成不了“灭谛”的高人,成不了大彻大悟的觉者,但我对这个境界永远深怀敬仰。它局部地濯洗了我的心灵,使我“放下”了一些过分执著和阴郁的东西,领略了诗化的神性言说之一角。而这些,也是我能接受《我之歌》的重要因素。我想,广大的读者与我一样,也是身心生于“此岸”的。但我们是否可以使“此岸”变得更清洁一些呢?如果说人皆有向善向真之心,我们是否让这颗心更多地拥有它们,而不是更少地拥有呢?我这种“多与少”的低调吁求,或许不符合李岱松的宏大愿望,但我坚定地认为,它是更有普适性的。再看这首长诗的副标题——“在诞生与涅槃之间的精神史”,我愿意将它解读为我愿意理解的意义,它是人的精神履历,是人在世生命的不断淬砺奋发和超越, 它是一个行旅,一个向度……

  古人谓:“禅是诗家切玉刀。”李岱松作为一个成熟的诗家,的确不乏斫玉老手的劲道。一部《我之歌》,175节,凡1050行,写得经胳舒展,气脉贯通。有观照冥想,有活参顿悟;有直抒胸臆,有隐喻暗示;有净善清音,也有当头棒喝。按照“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境界来衡估,这部作品大抵是做到了的,你很难分清楚此诗的“时间”究竟是刹那还是万古,此诗的“空间”,究竟是当下还是永恒。这种诗与禅化若无痕的融汇,的确是对华夏民族的自然含蓄凝炼的审美性格的现代承继与变通。这类吟述,像是偈子,又类禅宗公案,在静照的瞬间即完成了哲理的顿悟,又创造了生气灌注的审美意象群,有言外之味,弦外之音。此外,我认为,李岱松的《我之歌》虽然在审美性格上继承了东方式的“超验的神秘直觉思维”,但其中亦有现代西方艺术与哲学的影响。这主要体现于全诗严饬的结构,文化批判、语言批判和理性思辨成分上。诗中提及西方的两个原型象征——密涅瓦与俄耳浦斯——正道出了诗人精神完型中的西方哲思/诗学系谱的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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