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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稀缺的灵魂叙事(陈培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02日10:31 来源:西安晚报 陈培浩

  众所周知,叙事形式有着复杂的社会性内涵:传奇演义内在于传统说书时代,小说以及孤独的现代主义产生于印刷术时代,而这个网络狂欢时代催生的典型文学形式却是段子。换言之,这不是托尔斯泰的时代,也不是卡夫卡的时代,甚至已经不是村上春树的时代,它是在喧嚣的时代泡沫中一笑而过的段子手的时代。然而,同一种社会诊断却可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选择:其一是更用心地贴近这个碎片化、表面化和娱乐化的时代,创造出更多短平快的叙事形式,以趋时来保持文学与大众读者的密切关联;另一种则显然是逆时而动,在机械复制的时代追慕着原生性艺术品的光韵;在灵魂急剧贬值的时代继续着并不讨好的灵魂叙事。在我看来,青年作家王威廉从出场伊始,便一直坚守着这种逆时针的精神立场。新近出版的小说集《听盐生长的声音》既能看到他多种写作风格的探索,更能看出他写作上一以贯之的立场。

  王威廉最为文坛熟知的两副脸孔,一谓荒诞,二谓灵魂,它们在其小说中都构成了叙事系列。前者如《非法入住》《内脸》《第二人》;后者如《秀琴》《魂器》《暗中发光的身体》。前者由疾病或荒诞入手,勘探时代和生命的精神顽疾;后者则在或平淡或离奇的叙事中出示对灵魂的信仰。事实上,这部小说集不但有荒诞和灵魂书写,还有其他更多。

  《书鱼》大概可以归入荒诞叙事系列,作品开篇对传奇与现代主义小说变形书写的辨析,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一篇有趣的文化随笔,可是紧接下来才发现小说展开的依然是“疾病的隐喻”。热爱读书的主人公染上了语带回声的隐疾,虽非大病,但却带来了见逐于同类的恐慌。王威廉最擅书写此类微小隐疾,比如没有指纹的人,比如皮肤过敏。由此发展起来的追问在于:我们的同质性文化并不为个体的异质性预留空间,以至于任何携带异质的个体都必定被逼入精神的墙角经历被抛弃的恐慌,然后重新回归千人一面的现实秩序。当然,《书鱼》在此之外,另有更具体的隐喻。“书鱼”来自于古代传说,是藏于书缝的回声虫。这种在古代与读书人悠然共处,甚至不无雅号的动物(假设真的存在),却成了科学化、世俗化、现代化社会的可怕敌人。有趣的是,小说中,主人公“我”在老中医的指引下,通过一剂偏方而“疗愈”了。疗愈作为一个典型的隐喻意味着现代对传统的割断;然而疗愈的桥梁又是偏方,它更意味着割断未断的惆怅。因此,小说的最后,“我”领悟到我们每个人都如书鱼一般成了历史的寄生虫,这里不无关于现代变迁的深沉喟叹:那些深层的文化执着,成了见逐于现实象征秩序的零余甚至肿瘤。面对此般现实,“我”发出这样的精神宣言:“我将不惜变成书鱼一般的寄生存在,天天畅游在书页里面。”这是书鱼不无悲壮的现代回声。

  如果说《书鱼》的“荒诞”曲意深心的话,《听盐生长的声音》则站在灵魂的高度书写了囚禁与救赎的主题。小说中,“我”和妻子夏玲居住工作于海拔三千多米的盐矿区,朋友小汀带着漂亮女友金静顺路过来见面。透过这个并不曲折的故事,作者提示着:我们都被囚禁于别人眼中的风景中。这是个由隐喻和象征结构起来的小说,隐喻中包含着对事物复杂性的理解。成为画家的小汀曾经是一名矿工,等他逃离黑暗之后,他却像鼹鼠一样怀念黑暗。盐湖的象征性就在于,它是每个人居处并渴望逃离的存在,却又常常是别人眼中美丽的景致。因此被囚禁于盐湖,几乎是每个人存在论意义上的命定。然而,小说并不止于存在的荒凉,更包含着生命的救赎。当“我”更深入地观照了他者生命的复杂性时,也突然了悟了死寂盐湖的生命力——“我”终于能听到盐生长的声音,“现在即使在喧嚣的白天,我也能分辨出那种细碎的声音”,“只有那不停生长的盐陪着我”。盐湖依旧,但“我”灵魂的光景已经大为不同。

  之所以说王威廉践行的是一种灵魂叙事,就在于他总在现实性、日常性的事物中发展出灵魂的关切。在荒诞叙事和灵魂叙事之外,这部小说集还通过《绊脚石》提供了历史叙事,《北京一夜》提供了爱情叙事。当然,无论是历史还是爱情,都是个人立场和想象力品质基础上的叙事,它使这些小说无一例外打上深刻的王威廉烙印。

  顺时针的写作,可以获得更多的大众读者;逆时针的写作,可以获得更内在的读者,同时收获叙事的尊严。异途得失,作家寸心自知。我知道,王威廉不但通过小说实践灵魂叙事,也准备通过研究辨认灵魂叙事,我们时代的灵魂也许将在他的精神透视镜下显露出纤毫毕现的毛细血管。

  《听盐生长的声音》,王威廉/著,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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