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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作为一道桥梁(陈培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27日10:0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培浩

  在门罗的《逃离》中,大学女教授西尔维亚帮助遭遇家庭危机的卡拉逃离家庭,卡拉却在大巴驶离小镇的途中崩溃了,丈夫克拉克接回了她。当天晚上, 克拉克前去归还西尔维亚借给卡拉的衣服。这番颇为剑拔弩张的“问责”却意外地被夜雾中出现的小山羊及其携带的恐惧所抵消。西尔维亚突然领悟到:再敌对的两 个人,也可能被共同的恐惧归入同一阵营。于是,令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惧居然成为人类心灵和解的一道桥梁。

  现代文学致力于发掘原子化个体的内在深渊。在中国文学中,将恐惧切开,展示其精神纹理,揭示其类型学、社会学的多维内涵,并赋予其想象力品质的 工作,此前似乎少有人做。于是陈崇正来了,他的《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包含11篇短篇小说,也包含了11种恐惧。他说:“多年以后回望这些场景,我突然发 现,恐惧的对面,并不是勇敢或不恐惧,而是站着麻木”,“我要书写恐惧,它才是勇气诞生的源泉,它才是大多数人脚踩之处的质地。”显然,很多时候我们把恐 惧作为一种怯懦者的品质,从而使其丧失了被正面书写的资格。陈崇正力图为恐惧一辩,恐惧是弱者的人性反应。这种反应与其说显示了“弱”,不如说显示了“人 性”。对于绝大部分并不恐惧的普通人而言,他们并非“勇者无惧”,而是庸者无感。他们通过不断切掉旺盛的感觉神经,在澎湃得扑面而来的不仁和莫测面前心安 理得。很多年前,鲁迅通过阿Q努力要画好的那个圆圈书写了中国人性的麻木。可是面对这个文学史经典画面,如果我们再往回望,我们要问:在麻木之前呢?麻木 前的阿Q是一个什么样的阿Q?我想,他很可能不是勇敢无畏的英雄,而是带着恐惧惊恐地望着未知世界的胆小鬼。只有当一个弱者连恐惧也失去之后,他才开始成 为阿Q的。是的,陈崇正书写的正是这个胆小鬼家族,他书写的毋宁说是一种“阿Q前传”。恐惧在他那里成了一个瞭望台,现实社会和未来世界的规训,都被一刀 刀挖开。

  《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中的“我二叔”陈大同临死前几年与对火化的恐惧进行了持久的精神肉搏。他是旁人眼中的怯懦者和疯癫者,为了免于火葬他费 心思将自己藏进用铁丝精心织成的蛛网之屋中,又将自己藏于他苦思冥想创造出来的“哲学”中。在他的理解中,人的灵魂之外包着一层类似于鸡蛋壳的东西,在 30岁前人的灵魂还没像小鸡一样被孵出来,所以这个时候需要吃饭。而在30岁后,鸡蛋壳破了,灵魂出窍了,这个时候人便不能吃饭,因为没有壳包着,吃了也 会漏掉。这个时候人应该专注于灵魂的修炼,也就是他孜孜不倦的辟谷术。在这番不无反讽的描述中,我们开始以为被反讽的是“我二叔”,他怯懦疯癫到将自己自 囚于可笑的现实和精神牢笼之中。可是,很快我们就会发现被反讽的还有不恐惧的“我们”。因为,也许我们才是真正的怯懦者,因为我们恐惧于去面对恐惧,从而 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对某个精神领地的坚守。换言之,只有有确认的人才会有恐惧。无所用心无所爱憎无可无不可者自然可以免于恐惧,其代价是无感。既透视恐惧, 又透视了恐惧的对面,及其无所不在的现实性。

  在对恐惧进行文学拓展的途中,陈崇正也考察了历史记忆中的个人恐惧,比如《碧河往事》。其间渗透的“历史”如何雕刻“当代”等寓意已经为评论者 所点出,如果从“恐惧”的视野看,无疑也别有意味。正是因为对被揭发、批斗、迫害的恐惧,使戏剧名旦陈小沫在晚年陷入身份错乱之中,始终将自己认同为当年 的迫害者,然后陷入担心陈小沫寻仇的恐惧臆想中。这种身份误认造成的错位恐惧无疑包含着很深的历史和现实忧思。由此我们不难发现陈崇正恐惧叙述背后深广的 文化情怀。这种情怀表现在《绿锁记》《灯盏照寒夜》中则是通过未来叙事展现了对写作与自由的思考。《绿锁记》最重要的概念直指规训:未来世界美人城中,所 有人的身体里都装上了绿锁,以过滤那些犯禁的语言和思想。小说中“我二叔”和阿施意外地绿锁脱落,最初产生的是失去自由的恐惧,后来却产生了脱离体制的恐 惧。作者由是思考了追求自由的艰难坡度。

  不难发现,陈崇正穿越心灵现场,历史/未来的恐惧书写,弥漫着浓厚的现实情怀,这最典型地体现于《遇见陆小雪》。这篇小说呈现的不是小说人物的 恐惧,而是叙事人的恐惧,一种对人物不再恐惧的恐惧。小说中的陆小雪,其性态度随意得近乎麻木;而叙事人投射在作家崔浩身上的无疑是一种进退维谷的困境: 前进一步,电游爱情所代表的未来世界令他陌生;退后一步,半步村的乡土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正如陈崇正所说:“恐惧必定不只11种”,而这 11道他精心烹制的恐惧叙事餐点,加入了他的悲悯,也加入了灵魂的坚韧。至于滋味,非亲尝不能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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