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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绮诗《无声告白》:第一百九十三个汉娜·李(朱小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20日07: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朱小兰
 伍绮诗,出生于美国,毕业于哈佛大学。2014年,处女作《无声告白》获得美国亚马逊年度最佳图书第1名。获奖前,她已写作多年,小说及散文作品多见于各类文学期刊杂志。  伍绮诗,出生于美国,毕业于哈佛大学。2014年,处女作《无声告白》获得美国亚马逊年度最佳图书第1名。获奖前,她已写作多年,小说及散文作品多见于各类文学期刊杂志。
 《无声告白》英文版 《无声告白》英文版

  华裔女作家伍绮诗的处女作《无声告白》自去年在美出版后获得了如潮的好评,各类图书大奖拿到手软。《纽约时报》评论说从来没有在美国小说中读到 过这类故事,《赫芬顿邮报》给了五个字——“爆发力惊人”,而这本书不论是作者还是内容,都与中国有很大的渊源,这也让中国读者对其更有了期待。此书中文 版面世后,同样既叫好又“叫座”。读过此书的人,大多围绕种族、性别、理想、现实这几个角度触探内核,但我读完此书后,却意外发现了其中的一个作者笔墨着 之甚少、却在笔法和用心上深藏功力的惊喜,我姑且把它称做文学作品中的“角落人”——汉娜·李。

  对的,这个叫做汉娜·李的小姑娘,母亲是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玛丽琳,父亲是华人詹姆斯·李。故事发生在1977年,彼时的汉娜刚满10岁,小小 的、怯怯的,大人们交谈时注意不到她,哥哥内斯和姐姐莉迪亚的世界里常遗忘她,如果她偶尔开口,大家只会伸出胳膊轻轻拍拍她的头,或者顺带摩挲一把她柔软 的头发,然后很快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书中甚至都没有专门交代过她的年龄,只能通过她妈妈离家出走的时间以及她姐姐死亡案发的时间去推算——她似乎是 《无声告白》中最不重要的一个人物。值得注意的背景是,在美国历史中,跨种族婚姻在大多数地区曾被视为禁忌,直到1967年美国最高法院废除了弗吉尼亚州 的一项法令,才同时推翻了美国其他15个州反对黑白种族通婚的法律,而汉娜的外祖母就来自弗吉尼亚州,所以当汉娜的父母1958年走进法院举行结婚仪式 时,她的外祖母一直对她的母亲说:“这样不对”,之后母女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汉娜恰出生于这个具有意义的年份——1967年,她成长的10年过得平静又淡然,而她的长兄和姐姐的境遇更为坎坷、更为挣扎,因为他们经历了 “被视作不同”的苦闷,与周遭环境不那么融合的纠结以及家庭震动带来的持久、隐秘的不安。你无法想象一个父亲时常颤抖的尊严会带给他怎样的虚弱,也无法想 象一个母亲对梦想的渴望会爆发出怎样决绝的能量,更加无法想象两个敏感惊恐的孩子在心照不宣的家庭生活中其实背负着怎样巨大的沉重、牵系起怎样血脉相偎、 永不放手的执念。而这一切都与汉娜无关,当你读完全书,你记得莉迪亚的死,记得内斯的内疚,甚至还会记得杰克的深情,却惟独忘了“微不足道”、“悄无声 息”的汉娜。

  但当你细细品读时会发现,作者处理这个复杂纠结的家庭故事时,把每一个人物都刻画得非常好,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写了汉娜。这也是我认为小说最精彩、最成功的地方。

  小说中书写汉娜的地方很少,看似不经意,但着笔都很经典。“有些东西她(汉娜)保存了很多年,没人注意到它们不见了,它们消失的时候很安静,甚 至都没有像水龙头上滴下的水那样发出‘哒’的一声”——这种写法和爱尔兰短篇小说女王克莱尔·吉根在代表作《寄养》中写的那个敏感的小女孩佩妥一样,让人 顿生怜意。

  “比如有一天晚上,玛丽琳(汉娜的妈妈)在餐桌上摆了4个盘子,直到汉娜来到桌边,她才意识到少拿了一个。汉娜也仿佛明白她在家庭这个宇宙中的 位置,她从安静的婴儿成长为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孩:她喜欢躲在角落和柜子里,还有沙发后面、桌布底下,退出家人的视野和脑海,从而确保家中的领土划分不会出 现丝毫的变动”——这段是最形象的,汉娜就是这样的“角落人”,不光是家庭中的“角落人”,也正是小说作品中的“角落人”。我们身边也有很多类似的情景, 家庭成员中模糊的“失衡感”已逐渐作为一个社会学话题被提出。

  读者所能找到的关于汉娜的文段不过还有那么几处,屈指可数;但小说中的女主角、一号关键人物莉迪亚,作者则着墨很多,这就见出作者创作功力和小 说独特之处了,她赋予了整部作品一个“角落人”的角色,而这抹亮色,静静潜藏,待人玩味。丰满且充满个性的文学人物形象固然让人印象深刻,清寡神秘的“角 落人”给读者带来的那种无深切爱恨、却欲说还休的审美情愫,无疑更加难能可贵。

  其实伍绮诗的这种写法并不是首创,在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中,我们也能觅见类似的人物踪迹,只不过在过往的文学批评中,并没有赋予这类人物形象一 个共性的名称。因他们在文学作品中所产生的功能相似、在作品的结构中皆占据隐秘的支点的位置,作者“引入”或“退出”这些人物的笔法相似,我觉得这一类文 学人物形象,应被叫做“角落人”。

  “角落人”——家庭的角落、社会的角落、内心的角落。角落人并不是不幸福的,可能不会有期待,就不会有负担。《红楼梦》里的四姑娘惜春就是一个 典型的“角落人”,似有似无,未给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曹公为什么要写她这个跟汉娜一样只是10岁左右的孩子?曹雪芹的处理恰恰体现出了“角落人”存 在的意义和奇妙。以惜春来观照姐姐们的命运,既不会喧宾夺主将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又能够很精妙地设置出反衬和对比。同样和汉娜的人物设置一样,惜春在全书 中是很有预知和洞察能力的,她从姐姐们的命运而看到自己的结局, 从而揭示了整个贾家的命运。这就是“角落人”的价值。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中的经典人物希斯克里夫也具有“角落人”的特质,他是吉卜赛弃儿,被收养的、受辱的以及被驱逐的,他一直处在整个故事的角落里,但无疑他也是最重要的、最充满个性色彩的一个“角落人”,他的存在让整部作品具有了巨大的魅力。

  文艺作品里常有那种似乎穿了隐身衣的、不重要的人物角色,他们胆怯、不被注意、因为某种原因大家总是遗忘他们的存在。但他们不同于普希金、屠格 涅夫或者郁达夫笔下的那种“零余者”形象,因为像老舍《骆驼祥子》里的祥子、巴金《寒夜》里的汪文宣、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奥涅金这类形象,他 们虽然也都是无力把握自己命运的小人物、被压迫被损害的弱者,是“多余者”的形象,但他们在文学作品中恰恰又占据的是主角、主人公的地位,因为这整个作品 就是围绕着他们来写的——这就是“零余者”和“角落人”的不同。

  经典的文学人物类型有很多,远有金斯堡《嚎叫》里描绘的“垮掉的一代”、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所写的“反叛者”形象、海明威在《太阳照样 升起》中塑造的“迷惘的一代”、还有“套中人”形象、“悭吝人”形象、“伪君子”形象,近有日本女作家青山七惠在《一个人的好天气》中所写的“飞特族”形 象。“角落人”无疑与以上所述各类皆不同,他具有自己的根本特色。文学作品中的角落人恰具有这种气质:看似“角落”,实则别有一番景致在内里头。

  最后开句玩笑的话,要想写好一部小说,你有两种途径,一去买本心理学之父冯特的书来看看,二去订阅一份《法制晚报》吧,因为他们一个帮你了解社 会或者家庭各个角落的人物的心理,一个帮你了解社会或者家庭各个角落的人物的八卦。汉娜·李这样的“角落人”有很多,伍绮诗写的可能就是第193个,为什 么是193?——因为193实在是一个普通普通再普通的数字,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在属于汉娜·李的这个角落里,伍绮诗写出了秋的绵长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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