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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的误读、悟读与细读(陈仲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1月09日09:1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仲义

  误读,已然成为现代诗接受的常规武器。反过来,误读又加剧着现代诗接受的无边开放性。现代诗不怕误读,现代诗容易产生误读,鼓励误读。无数次细读与无数次误读,造就无数好诗的传播契机。

  盛行于英美新批评的“细读”,与中国传统崇尚的“印象感悟”、“体验领悟”应可并列为两大批评阐释的通道。它们或平行或交集,互为补充。

  “每一次阅读,

  其实都是一次误读”

  白话新诗自转型为现代诗,阅读的接受方式显得比其他文类更加“不同寻常”:蜻蜓点水、曲径通幽、复读精读、层层剥笋、电光火石,半解不解——一切合法化的阅读方式,似乎都围绕着“误读”团团转。

  误读,已然成为现代诗接受的常规武器。反过来,误读又加剧着现代诗接受的无边开放性。误读承认文本是有原意存在的,但是原意在未被开发时,有时 是作者的、有时是集体潜意识的、有时是待唤醒的、有时也会是一种“无中生有”的,这一切,都源自读者触及文本时提供的。韦勒克说的有道理:“一首诗看来会 对不同读者有不同的意思,所有这些意思又都会不同于作者原来考虑的意思。”“读者的解释不同于作者的,但会同样正确——甚至更好。”这就是说,误读具备某 种神奇力量,可以改写文本的客观命运。而到了后现代阶段,文本的本意更全面放逐了,“一切皆有可能”——这就把一切阐释理解投入到误解的更大染坊里,从里 头捞出来的东西全被披上合法的外衣——误解不再有界限,误读尽情于其中自由地嬉戏。

  传统的误读概念多呈现负面理解(误总是与失误、迷误、错误、误导、误入有关),误读本意指理解与标准的不相符合,故误读向来作为读的“陪衬”, 是为“正名”而工作的。但从现代接受观点看,误读其实没有什么正误之分,所谓“误”大概只是偏离某些“原意”的意思而已,而所谓偏离原意也是可以大加讨论 的。某种程度上,误读可视为一种“翻译”——是对原文本确定性的一种怀疑,甚或因其创造性叛逆给予原文本以新的活力。尤其是解构主义,它通过延异和播撒, 使得文本意义一直不断处于延缓与变迁中,误读不断制造最新“版本”。无论正读误读,都应作为结果的集合体来看,没有哪一个事实发生应该被铲除,而实际上也 是无法铲除的。

  布鲁姆区分误读三种情况:后代对前辈的误读;批评家对文本的误读;诗人对自己的误读。从绝对意义上说,对文本完全如实的理解是不可能的,任何理 解度都必然包含某种程度的误差。继而可以推导出:好的诗歌,一直离不开接受的误读;好的诗歌,误读的概率特别居高不下;好的诗歌,永远充满误读的诱惑。

  从2005年开始,为改变现代诗接受差强人意的状况,深圳《特区文学》举办《十位批评家联席阅读》。10年坚持,许多艰涩、分歧、难解的文本转 而变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即便看来十分简单的诗,误读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每一次阅读,其实都是一次误读。如果说细读是试图触及文本的盲点,“变盲点 为洞见”,那么误读,则是获取洞见和可能性。现代诗不怕误读,现代诗容易产生误读,鼓励误读。无数次细读与无数次误读,造就无数好诗的传播契机。

  中国式“悟读”

  既然误读合法地成为诗歌接受阐释的主渠道, 那么盛行于英美新批评的“细读”,与中国传统崇尚的“印象感悟”、“体验领悟”应可并列为两大批评阐释的通道。它们或平行或交集,互为补充。

  直觉式感悟横贯整个中国古代诗歌接受史, 一般来说,感悟式接受经由三个环节:静观——涵泳——了悟。第一个环节“观其诗意”、“识得他好底意思”。静观属于初始阶段的“条件”:“不虚不静,故不 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其作用是强调对无关事物和无关心理活动的排除来达到必要的凝神专注,从而形成最佳的诗歌体验心境。批评者需 先有明净澄澈的精神准备,其接受潜能才有可能被激活。第二个环节“涵泳”是指“沉潜讽诵”、“玩味咀嚼”,“须是踏翻了船,通身在那水中”(朱熹),沉浮 浸淫。而“了悟”是体验批评最后阶段,也是极富成果的一刹那间。批评者心灵与批评对象产生深层的生命契合,进入豁然开朗、心领神会的境界,在一瞬间,把捉 到了微妙至深的情趣和韵味,实现了对诗意的领悟。

  作为现代诗感悟派代表徐敬亚,仍不遗余力赓续衣钵,他坚持提倡:“阅读者是对另一生命精神留痕的进入,充分感受自身内在直觉的运行速度、体验面 积及再生质量,进而激活生命原本的沉寂状态,并在阅读的智慧空间之外享受自我生命的抚摸与扩展。”故而他身体力行,极力排除理念、观念前导,宁可听任直觉 摆布,来去自由。在王小妮向他推荐《风吹杜甫》(高玉磊)时,他就在第一时间发出:“我一看,好诗呀”,继而沿着瞬间的感觉、体悟,一口气写下一千字即时 美文,虎虎生风。

  当然,感悟式批评也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接受者缺乏灵心慧眼——再退一步说,缺乏基本训练,就如叶维廉所担心的:不是每一个读者都有诗的慧眼可以 一击而悟,批评就容易流于随意和欠缺依据,比如动辄说此诗的“气韵高超”,他既没有办法说明气韵如何高超,也无法“重造”高超的境界。

  “细读”的必要与误区

  细读则是近20年大陆诗歌界的热门,源于英美新批评。细读的原始意思是精密的、封闭的、忠实于原作的阅读,杜绝文本表层阅读——容易满足一望而 知的信息量,而要求从各种维度、各种层面逼近文本内核与肌质。应该说,“细读”是一种细致、细腻、精致的诠释过程,不主张引入包括作者在内的“外部因 素”,仅仅针对语言、结构、修辞、音韵等文本内部问题展开。实践证明,细读方法特别适用诗歌的解读阐释:“注解”每一个词的含义,重视语境与语义分析,发 现词句之间的精微联系,挖掘词语的意象组织,探究上下文关系及言外之意等等。

  细读与我国传统的熟读形成某种对称,自宋代以来酿成的风气是“朝夕讽咏”、“再三读之”、“一读再读至十百读”,及至清代出现“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局面。

  熟读在广度上以量取胜,结合“熟参”而收瓜熟蒂落之果,细读则多在深度上层层推进,剥丝抽茧。如若说,古典的熟读鉴赏是感性浸淫中的悟得,那么 现代诗的“细读”则是“异样的感觉”加缝隙间的“钻牛角尖”。它是一种体验与分析交汇,觉察与阐发结合的细化范式。细读的本质是微观分析。

  对于细读的软肋,也开始有论者及时进行反思,特别告诫勿用观念主宰:批评家只要稍一偷懒就会被置于观念的笼罩之下,从而逐渐丧失对于诗歌的直觉判断能力。

  除了对“观念”警觉外,还要提防“肢解细读”与“牵强细读”。前者是钟表匠依靠显微镜与镊子,对精密零件拆解组合,往往过度依赖细部而牺牲整 体。后者是怀揣铁砚磨穿的犟劲,非要在此地无银的地方挖出大桶金子,接近阐释臆想症吧?这三者都是常态细读屡遭病变的缺口。如果不分皂白,让细读罔顾任何 时间地点,到处赶场子,或故作高深,不仅使普通受众感受不到真正的诗意,反倒会生出许多厌恶与畏惧来。这,恐怕也是现代诗普及不远、普及不到位的一个重要 原因。

  在新批评的影响下,近30年,中国现代诗细读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不用说单篇细读遍地开花,就连诗人论、流派论也都建立在大量细读基础上。各路 细读的汇流,已然成为阐释现代诗的主力部队,且配备各种成型武器。笔者曾归纳为四种,1.“还原法”:还原的分级比较阐释;矛盾的分层推进分析。2.“缠 绕法”:迥异于他人的做法一是“双重出发”(不断交织作者、读者视域),特别心仪写作发生学,为写作过程找到更多“出路”。二是对对象所有可能的“细节” 进行反复的、环绕式的“包抄”与“蚕食”。 3.“元素”法:笔者一直视现代诗为多种元素的混沌组合、化合,如拙著《台湾诗歌艺术六十种》与《百年新诗 百种解读》二书,有意抛开通常面面俱到的赏析,“只抓一点不顾其余”,对每个文本的突出元素加以挖掘。4.“图解”法:台湾诗评家郑慧如教授一向以细读著 称。她完全可以采用“粗线条”的32排,为何偏偏要朝向64排、128排、256排走(越往高处走,精准度越高)。这只能归结于接受主体的“主观故意”, 恰巧与客观文本意图高度吻合。

  细读的方式还可以推出好多种,限于篇幅关系到此打住。相信随着细读成为现代诗阅读主体的“主食”,在摆脱此前粗简型模式后,现代诗阐释无疑会迎 来多元的精雕细琢。作为诗学的根本基础——只要细读工作做扎实了,现代诗经典化的展开和现代诗史的撰写也就容易走向正常化。在无所不在的主体“误读”策划 下,展开多样化的“感得”与“细读”,它们或独立或联袂的作业,将使现代诗接受的有效性赢得更多方法论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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