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尘梦忆旧年(蔡晓妮)

　　有一部小说叫《秋海棠》相信大家都看过，那里面描写了一个旧社会戏曲演员的悲剧。旧社会的戏曲演员很多都经历坎坷，这一点在文学作品和各种坊间传说中都有体现。除了《秋海棠》还有《红粉世家》、当代作家李碧华的《霸王别姬》更是赢得了无数的奖项与赞誉。京剧大师梅兰芳、程砚秋等都曾经写过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回忆录，道尽了他们光鲜灿烂的红氍毹上的悲欢离合。席慕容有一首诗叫《戏子》：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这首诗对戏曲演员做了精确的概括，只是他们不仅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在各自不同而无奈的生活中也要流着自己的眼泪，这眼泪不仅为别人而流，也为自己而流。水榭歌台上的悲欣交集，紫陌红尘中的孤独无助，都是一幕幕的人生与命运的交织曲，甚至比戏还精彩。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人大概都听过一部很出名的戏叫 《罗汉钱》，这是由上海沪剧院很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们主演的。其中一个主要的角色就是由这本书中的男主人公解洪元老师主演，也是本书作者的父亲。作者解波老师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任职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一直从事文字工作，最开始看到这部书稿的时候是被她对父母的孝心感动的。有不少的作者都曾经写过父母的传记，对于这样的作者我总多出一份敬重。我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的母亲和她父亲一样都是出名的沪剧演员。他的父亲解洪元先生更是荣登了“沪剧皇帝”的宝座。他们都是从旧社会经过很多的艰苦磨练和打击却靠着坚强的毅力一步步问鼎艺术的顶峰，并且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主张。2006年，上海市政府将解洪元创造的沪剧“解派”艺术和顾月珍创造的“顾派”艺术列为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在这个戏曲日渐式微的时代，又有多少人真正关注戏剧艺术的繁荣与发展？其实需要很多有影响力的人去推动与号召，例如白先勇对于昆曲的推广，余秋雨、马兰等对黄梅戏的推广。而那些在寂寞的道路上凭着对戏曲的热爱不断耕耘，不断奉献，甚至付出了生命的老艺术家更不应该被我们遗忘。我们在记住那一个个光辉灿烂的名字和角色的同时，也要深刻明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些光鲜灿烂的背后有多少红花绿叶的衬托和付出呢。我很欣赏解洪元老师的艺术主张：“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悟通情与理，是艺也是戏。”这表现了老一辈艺术家朴素而真诚的艺术观。在文章中我看到了一个女儿对父母的心疼，她一步步慢慢回首父母的来时路，在他们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留下了理解与同情。软红十丈、宛转歌喉的上海滩上演了一幕幕比戏更精彩的真实人生。读来唏嘘感叹：“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在人生这出大戏中他们唱出了比舞台上更为曲折起伏悲喜交集的故事。谁说人生不是一出戏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潘光旦在 《中国伶人血缘之研究》中写道：“无论所从出的阶级是什么，除了梨园世家以外，从事伶业的人十九是经济地位很低的家庭所出的子弟。”顾月珍也是出生于这样的一个贫苦家庭，她是一个弃婴，被顾木匠一家收养，在养母的亲戚滑稽戏演员王无为的帮助下，为了贴补家用，寻条活路而走上了学艺之路。她是一个非常刻苦的人，对艺术非常执著而认真。当时的报纸记载顾月珍在《风波亭》中饰演岳飞的女儿，戏中有舞剑表演，因此顾月珍每天练习剑术，“前后经过半个月的工夫，每天练习，每天起舞，这两柄剑大约有二十斤重，……忽然每天要来上几套剑术，每夜困到床上，两只手两只脚，都如风瘫了的一般，动弹不得”。她和解洪元同为沪剧演员，互相爱慕，结为夫妻，生育了一子一女，却渐渐在艺术上和家庭上走向分离。在婚姻失败之后，瘦弱的顾月珍顽强地抚养两个孩子成人，在艺术上不断追求进步，担任努力沪剧团的团长，上演现代戏《赵一曼》、《王贵与李香香》等，在书中有顾月珍和解洪元年轻时候和年老之后的不少照片。

　　越到后期看顾月珍的照片，越觉得她的面相变得柔和了。但是最后她却在文革中选择了自杀，在1970年初吞安眠药，年仅四十九岁。扛过了一生中无数次关卡，熬过了一次次的命运打击，却最终没有走出那个寒冬。纵观顾月珍的一生，是向命运抗争的一生。她和解洪元的爱情同样让人唏嘘感叹。不管是王公贵族，文臣武将又或者是贩夫走卒都曾为情所困，为情所伤过。但他们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达成了谅解，从这个意义来说，时间是一枚良药，她在命运的坎坷中选择了自杀，而他一生坎坷曲折，不改对艺术的热爱，死后将骨灰撒入黄浦江中。两位演员对艺术对爱情都用情过深，凡事用情太深都容易受伤，甚至伤及性命。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爱情没有对错，只是缘分，情势，爱意都已经丧失，于情于理情份还在。

　　忆当年，逢场求胜，生旦净丑演遍。徒留眼底伤心泪，沧桑心事谁人会。有人说：“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演绎一幕又一幕的戏，或真或假、或长或短、或喜或悲。你在这场戏中扮演的那个我，我在那场戏里扮演这个你，各自微笑，各自流泪。一场戏的结束意味着另一场戏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必过于沉浸在昨天。你记住也好，你忘了也罢，生命本是场轮回，来来去去，何曾有丝毫的停歇。”所以在生命的这条大河中，我们要记住遗忘，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