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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草之青,如婴之纯——悼草婴先生(陈建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30日10:20 来源:解放日报 陈建华

  编者按:杰出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草婴先生几日前远行。受他教诲多年的陈建华教授哀痛之余,更多以理性态度深思草婴一生,并指出,在如今略嫌浮躁的译风面前,我们有必要重温包括草婴先生在内的前辈关于翻译的见解,有必要认真研读那些将文学翻译视作生命的翻译大家的翻译力作和力透纸背的文品、人格。

  虽说早知草婴先生卧床多年,近来情况不佳,但获知草婴先生去世的消息,还是感到突然和难过。

  先生是我敬仰的长者。我虽是晚辈,但因专业的关系,与先生有过多年的交往。记得改革开放之初,草婴先生成为我当时就读的华东师大中文系最早聘请的兼职教授。我的研究生导师倪蕊琴教授主攻托尔斯泰研究,与草婴先生很熟悉,35年前她就请草婴先生为我们开设“文学翻译”课程。此后数十年,草婴先生一直关注着华东师大俄苏文学专业的发展,直到晚年。记得2010年,先生已88岁高龄,那一年的11月份,他还在夫人的陪同下,坐轮椅来到我们学校,上午和下午参加了两个会议。一个是纪念托尔斯泰逝世一百周年的学术会议。在会上,先生作了长篇发言,谈到了托尔斯泰的艺术成就、人格力量和人道主义思想,也谈到了他翻译托尔斯泰作品的体会。先生说得很动情,也很深刻。另一个是我主编的《外国文学鉴赏辞典大系》15卷的出版座谈会,草婴先生是该套丛书的顾问。这也许是先生最后一次外出参加学术活动。据蓝英年先生回忆,一个月后的圣诞节,他去探望草婴先生时,先生已经不认识人了。

  草婴先生是一个把自己的精神血肉融入翻译事业的不平凡的老人。草婴先生的翻译成就已经为人熟知,这里无需赘述。纪念先生自然离不开谈他的翻译理念。记得1980年的秋天,先生在“文学翻译”课上就阐明过他的翻译理念。在先生看来:“文学是创造性的工作,文学翻译是再创造的工作,也是一种艺术工作。”“优秀的文学翻译要做到让读者 ‘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要保持‘洋味’,反对 ‘洋腔’。”“要充分尊重原作的风格,同时译者也要有自己的风格。”“翻译理论应该‘百家争鸣’,翻译实践应该‘百花齐放’。”

  当然,先生也谈了他在俄罗斯文学翻译中的心得体会,涉及了一系列在文学翻译中常常会遇到的具体问题。那年,草婴先生才50多岁,尽管经过“文革”炼狱般的磨难不久,讲台上的草婴先生依然精神矍铄,他给自己设定的译出托尔斯泰全部小说的宏大计划也才起步不久。但是作为翻译家,他的翻译思想已经成熟,他的翻译技巧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境地。他生动的阐述,对于关心文学翻译和喜爱俄罗斯文学的听众来说,无疑是接受一次翻译艺术和人格魅力的洗礼。

  草婴先生始终把自己的翻译工作与社会、人生联系在一起。他在不同的场合一再强调:“我从事翻译工作,不单纯是为了翻译而翻译,也不单纯是为了翻译文学作品而翻译文学作品。”“文学翻译是文化交流的一部分,要有益于中国的现在和中国的明天。”这是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在他年幼时已经萌芽,当年身为医生的父亲的爱国情怀和人道精神给了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在风雨如磐的旧中国,“忧国忧民的心情和追求真理的朦胧意识”使他接近了俄罗斯文学,并在姜椿芳先生的引领下,从为《时代》周刊翻译稿件起步,逐渐走上翻译道路。他的第一篇文学译作是普拉多诺夫的小说《老人》,发表在创刊不久的俄苏文学译介专刊《苏联文艺》上。从此以后,草婴先生历经风雨,几十年笔耕不缀,以他的勤奋、坚韧、才华和社会责任感,实现了“为中国读者介绍些优秀的俄苏文学作品”的愿望。

  草婴先生是中国俄苏文学翻译家群体中的一员。从草婴先生身上,可以看到优秀的文学翻译家的翻译工作是与人格的力量关联着的。俄苏文学在中国的翻译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乃至整个现代文化的演进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从译介学的角度的看,翻译不仅仅是一种文字上的转换,更是一种文化层面的再创造。译者选择哪些文学作品作为翻译源,在何种程度上对这些作品作何种向度的再创造,都是由译者的人文品格决定的。能否在文学翻译活动中坚持自己的文化理想,这一点最能体现翻译家的人文品格。在百年中国俄苏文学翻译史上,不仅有鲁迅、瞿秋白、茅盾、巴金这样的具有作家或革命者身份的翻译家,有耿济之、汝龙、草婴、满涛这样的将俄苏文学翻译作为自己终生事业的翻译家,更有无数以这样或那样方式参与了俄苏文学翻译的译者。百年来何以有这么多学人献身其中?他们的文化造诣与翻译成就的关系如何?在翻译过程中又是哪些因素发挥过至关重要的作用?译者的人文品格与俄苏文学在中国的历史命运之间的关系如何?在中国当下文化格局中如何体现译者的文化理想?这些都能引起人们深刻的思考。也许,在如今略嫌浮躁的译风面前,我们有必要重温包括草婴先生在内的前辈关于翻译的见解,有必要认真研读那些将文学翻译视作生命的翻译大家的翻译力作。

  草婴先生的夫人盛天民曾经这样谈到草婴先生的笔名:“刚开始翻译,老伴就起了‘草婴’这个名字,这出自于白居易的那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翻译了70年,他说,希望世界郁郁葱葱、一片绿荫。我想起码他是无愧于读者,也无愧于‘草婴’这个名字的。”草婴先生无愧于读者,无愧于时代,并将为后人所铭记,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前几年我让一位研究生以草婴先生的翻译艺术为题做过一篇学位论文,文末有段话:“如草之青,如婴之纯,当我们再度审视草婴走过的翻译生涯和人生道路时,透过历史的长廊,我们感受到一种时光的沉重,同时也看到了一种穿越时光的力量,那是一种从恬淡人生透悟出的人格力量,是一种宽广而深刻的生命视野。”我想“如草之青,如婴之纯”,它表达的正是先生的翻译工作与人格的力量的关系,这种精神力量将与他的优秀译作一起长存。

  题图速写作者 杨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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