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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系忧思——读南唐二主词有感(程树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30日09:59 来源:中国艺术报 程树榛

  古体诗词是中国文学长廊上最炫目、最独特、最具有魅力的瑰宝,是我们的国粹。中国的知识分子几乎都是从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学会背诵唐诗宋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章佳句,常常伴随着一个人整整的一生,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情愫。

  我对古体诗词可以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爱好,特别是对南唐二主的词,更是情有独钟。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词中的名篇。一千多年来,这一任何人读后都会回肠荡气的绝唱,在人们心灵里激起多少波澜?在我们中国,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李煜是南唐末代国主。说到李煜,我们不能不首先想到他的父亲李璟。据考证,李璟是徐州人士,乃五代南唐国主李弁长子,公元943年即位,在位19年,史称中主或嗣主。在历史上,李璟是个微不足道的懦弱之君,他“天性儒懦,素昧威武” ,一个树叶掉下来怕砸着脑袋的人,多愁善感而又胆小怕事。可说也奇怪,他竟是一个颇有成就的词人。在他为数不多的词作中,借思妇、征夫之口,抒发了自己由人生之风、政治之雨而掀起的仇恨之情,表现了一种深沉、复杂而又真实的心态,其情味浓烈的愁恨基调,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每每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特别是他那清新自然、少于雕饰而却抒情深挚、意味浓郁的语言,令人常有余音绕梁之感。试举《摊破浣溪沙》一词为例: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这是李璟的一首代表名作。全词描绘了一位伤春的少妇,卷帘之后所看到的春景,从而引起她思念远去不归征人的漫漫离愁和悠悠春恨。情真意切,哀婉动人。读后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类似上一首的还有数篇,都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每每掩卷之后,仍觉余味不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煜的词则有更高的成就。这位亡国之君,系李璟第六子,公元961年因父薨而即位,在位15年,史称后主。他是在国都金陵被宋兵攻陷之后“肉袒出降” 、后为宋太宗所不容赐牵机药而死,在世上仅仅活了42岁,可算作“英年早逝”了。李煜生来聪颖早慧,从小便受到家庭良好的艺术熏陶,故有着很高的艺术禀赋,加上他那不平常的生活际遇:前欢后悲、昨是今非、国恨家仇的特殊体验,使他的艺术情愫得到了大大升华,从而产生了不寻常的艺术感受,创作出了许多流芳后世的不朽之作。

  李煜的词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的作品主要反映他的帝王享乐生活。就其题材来说是不足取的。但是,由于它的描写乃真情实意的流露,不论是男想女还是女思男,不论是凄风苦雨、莺啼燕舞,还是静院空庭、雁叫砧寒,均无丝毫掩饰和虚假造作,因而更接近于普通人生活实际,符合普通人思想感情,故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和艺术感染力。我们随便举出一首《菩萨蛮》 ,即可见一斑。词曰:

  花明月暗笼清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花明月暗,薄雾朦胧,一双热恋的情人幽会时相拥相抱的情景,跃然纸上。字里行间看不出来自帝王之家,与民间痴男怨女幽会于桑濮之下,并无二致。语言清新明了,感情真挚坦直,形象鲜明生动,显示出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

  他的前期作品大致如此。

  其后期的作品,主要是写亡国后的生活感受。在本文的开始我们所举的那首《虞美人》便是他此一时期最典型的代表作。全词构思邃密精巧,感情浓烈真切,思绪跌宕起伏,语言朴实隽永,情景交融,今昔相应。读来令人心旌神摇,回肠荡气,余味无穷,百诵不厌。正是这首千古绝唱,招致了宋太宗的疑忌,使他惨遭牵机之毒,成为千秋遗恨。其他如《浪淘沙》 《乌夜啼》 《望江南》等作,均是同一类型作品。其共同凝结点是作者的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囚虏之苦和人生之难。字字流淌着血泪,句句饱含着愁恨,其忧愤愧悔之情,达到了极致地步。它虽然是作者个人独特经历的产物,却又综合了人生的某些共同体验,因而它不但能使心怀亡国之痛的人感同身受,而且也可以令那些伤春悲秋的人,心有灵犀,更会让生活道路坎坷的人,不禁同声一哭,共洒珠泪。

  文学是一种时代的、历史的现象,南唐二主的词,也概莫能外,从某个侧面来赏析,它们也具有一定的时代感和历史感。而从创作艺术方面来看,这一对父子词人特别是儿子李煜,达到了极高的成就和水平,毫不夸大地说,他的词开创了宋词大发展的先河;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把民间的俚语杂曲,变成了可登大雅之堂的文人词作,反过来它还保留了民间文学的清新和质朴,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今天的某些诗人认真学一阵子的。纵观今日诗坛,可以说是乱象丛生,不堪卒读。不管是边陲小报,还是国家名刊,充斥着杂乱的、语焉不详的“诗篇” ,它们要么是佶屈聱牙的连篇“奇”话,要么是谁也无法破译的“天书” 。随手录下某名刊的二首诗,请大家欣赏,其一:

  这个醉酒的女人我不认识/她一直对着我重复/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突然举起酒杯就摔/我仿佛看见酒杯就是她的心……

  其二:

  我抽烟的脸,因岁月抽空而/低沉警觉,像一张放大的网/捕捉着脱落的鱼复活的衰老,蹂躏着烟灰色的/母亲。不能有更多的心碎。否则平原/便放飞不起,一只往事的风筝……

  读了这些诗像是走入云里雾中,不知所云。我原以为自己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以领会这高深的诗意,但我请教了一位曾获得“鲁奖”的老诗人,他竟然和我一样对此难以理解。我们仔细琢磨:这些诗恐怕只能在一个或几个小圈子里炒来炒去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广大读者是不敢或不愿问津的。特别令人忧心的是,诸如此类的诗篇,比比皆是,遍地开花。它们能够拥有多少读者呢?只有天知道!因此,我常常为此有点杞忧:失去读者的作品会有多少存在的价值?数年?数月?数天?当然,更不能设想它们会像李后主那样的诗词传之于后世了。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诗的民族,诗歌是我国最早产生的文学样式,自古以来(已有四千余年的历史了) ,经华夏文明的培育,我们的祖先用汉文字饰体绘形创造了独领风骚的世界奇葩,抒情性、音乐性集于一体,形、音、义高度统一,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是汉文化成为世界优秀文化的骄傲之一。 《诗经》 《楚辞》 、先秦和两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不用说了,自有无数千古流传的精品;即使近代以至现、当代(包括五四以来,新中国成立之后) ,也不乏脍炙人口的名章佳句,令读者赏心悦目,随口便可背诵出来,为什么当下的诗却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呢?难道我们今天诗人的才华和境界还赶不上那个作为赵光义阶下囚的李后主吗?更加令人遗憾的是,对此种现象偌大的中国文坛(包括那些执文坛牛耳者)几乎熟视无睹,不能不使我辈普通读者忧心忡忡了。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并非一味地反对自由体的新诗,当代许多诗人的佳作,早期的如郭沫若、臧克家、郭小川、李季、贺敬之、闻捷等,近期的如李瑛、昌耀、舒婷、雷抒雁等一些优秀的诗篇,还是令读者再三吟诵、品味的。只不过这样的作品在报刊上很难看到了。因此,我这个诗歌爱好者不由地想提点建议:既然是中国人创作的中国诗歌,就应该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中国韵律、中国格调,为中国人所喜闻乐见;既继承博大而优秀的传统,又有新鲜的精美的创新,才是中国诗歌应有之义。近年,古典诗词的创作,又大有复苏之势,诗词学会到处开花,可见读者心之所向了。

  中国的诗坛究竟向何处去?——读了李后主的词,除了惊叹前人艺术禀赋的高超、对艺术完美的追求外,又“触景生情”无端地产生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感慨,门外谈诗,颇不自量,是不是有点“庸人自扰”之嫌?那就任人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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