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维克多的焰火》：童话的情感力量和讲述方式(孟繁华)

　　童话是一个神奇和浩淼的大世界。我们每个人的童年记忆中，几乎都有刻骨铭心的童话伴随。童话是我们接触文字读物最初的朋友和教材，是我们形象地 认识、接受人类文明的开始。它是我们最初的文化记忆，也是终身难忘的、为我们人格和心灵塑型的雕塑师。周敏的童话《维克多的焰火》是一部非常了不起的作 品，它不仅生动、有趣、形象和明快，更以不露痕迹深入浅出的叙述，向读者宣喻了作家的价值观：对有缺欠生命的尊重，对友爱、善良、勇敢、真诚、友谊、同 情、悲悯、理想、忏悔、反省、信任、理解等价值的维护和承诺等。与其说这是周敏守护和坚持的价值观，毋宁说这是人类普遍维护和坚守的价值观。一部作品，无 论它的预期读者或潜在读者是谁，作家对人类基本价值维护的最低承诺，应该是作品最为动人的基础和情感力量。

　　对于儿童文学来说，做到这一点比一般的文学作品更加困难。问题在于，我们永远难以揣摩、判断和准确把握儿童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所谓的“深入 浅出”，永远处在一个不确定性之中。在我看来，包括童话在内的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定是超越年龄阶段的，一定是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都喜闻乐见的。

　　《维克多的焰火》以蟑螂维克多的视角讲述了它诞生之后的诸多经历，这个经历真是一波三折。这是一部童话，但也可以理解为一部用童话的方式表达的 “儿童成长小说”、励志小说，或者是对儿童施加关于爱和正确价值观教育的著作。维克多一出现就是一个先天的“异类”：它因体貌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而遭到父 亲的质疑和母亲的厌恶。这一无可选择的处境，注定了维克多坎坷不幸的命运。一个偶然的失误，维克多从窗台跌落到被称为“恐怖后院”的地方。后院是大家的梦 魇。据说，在勇敢的乔伊叔叔成年的那一天，他大喊一声“我要去后院探险，因为我长大了，再见。”然后就销声匿迹了。虽然维克多和兄弟姐妹们没有人见过这位 叔叔，但他的神秘传说加重了大家对后院的恐惧。维克多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个神秘的“恐怖后院”。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维克多遇到了老蟑螂乔伊叔叔、 漂泊信天翁托托、小女孩弗兰西、女孩的父母、小女蟑螂朵拉、视力障碍老狗布鲁克和凤头鹦鹉丽娜。于是，维克多无可避免地与这些人物构成了不同的关系。

　　周敏在讲述这个童话的时候着意实施的是一次关于爱的理解和感受。一个孤苦伶仃的小蟑螂离群索居，开始了它漫长的孤独之旅。第二章《饥肠辘辘》可 以看作是维克多来到后院之后的心理自白：它惊恐、不安，经常感到有人在搜捕它；它委屈，抛弃它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也正是在后院，它接触到了友善 的人。小女孩弗兰西一家原来的屋主即将离开这里时告诉比约克曼夫妇：“布鲁克曾经是条出色的狗，现在年事已高，我们实在不忍把他带离故土。我是说，毕竟他 已经太习惯这里了。说真的，我舍不得离开他。”说着说着，屋主的眼角有些湿润。维克多通过老狗布鲁克的经历克服了顾影自怜和卑微的心理。老狗布鲁克曾经有 过巨大荣誉，无论是纯正高贵的血统，还是俊朗健康的外形，或是出类拔萃的运动天赋，布鲁克都配得上冠军的称号。现在，这些荣誉都成了过去。在自己的眼睛失 明之后，因为怕他走失，主人就很少带他外出了。渐渐地，狗屋、垫子，这两点一线的小小空间就成了布鲁克的全部世界。对一条优秀的猎犬来说，有什么比不能在 自然中奔跑更痛苦的呢？比起布鲁克的痛苦，维克多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

　　在“恐怖后院”，维克多也见到了自己的同类：小女蟑螂朵拉。朵拉出生、成长在这么恐怖的地方，照理说即便能够有幸生存下来，也必定是倍受摧残 的。可看上去，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残缺，而且性格是那么乐观、开朗。不仅如此，朵拉还特别善解人意，看着维克多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朵拉安慰他说： “嗯，不管你来自哪里，看来你是受了些惊吓，我的朋友。走，我带你去我的藏宝洞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与这些友爱的“人物”的接触，维克多的情感和内心 世界开始发生变化。比如面对布鲁克，因为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维克多有些过意不去。维克多学会了道歉，学会了体会别人的感受而不是自以 为是一意孤行。布鲁克对蟑螂的友好也并非是与生俱来，他说他有一位非常好的蟑螂朋友。他的出现，是我的福分。这只蟑螂正是维克多的叔叔乔伊。乔伊叔叔大名 鼎鼎是因为他的勇敢和对理想的追求，为了践行理想，乔伊叔叔摔断了触须和腿。但是乔伊用前肢理了理残缺的触须，又摸了摸折断的那条腿，说：“和自由相比， 这些算不了什么！”维克多从乔伊叔叔这里又理解了更深邃和高远的事物，就是理想精神和情怀。

　　和鹦鹉丽娜的接触，维克多发现了这只鹦鹉的另外一些品质。首先，她并不贪婪，弗兰西给她什么食物，她就吃什么，还不忘说“谢谢”。这让维克多有 些惭愧，他认为，如果自己能与弗兰西交流，大概会要一些特别喜欢的食物吃。其次，丽娜有礼貌，早上从不忘问好，“谢谢”二字更是挂在嘴边，弗兰西离家上学 前，还会听到清脆的“再见”。此外，丽娜对弗兰西也很体贴，比如晚上的时候，她就不说“晚安”，应该是怕自己高亢的嗓音驱走小主人的倦意吧。在吸纳接受这 些美好品质的同时，维克多也学会了判断是非，学会了抵制和拒绝不良的习气。比如对麻雀不负责任的浅薄议论，对怯懦、贪婪、虚荣等毫不留情的批判，都是在形 象、具体的细节中展开，而不是空泛的大道理。

　　值得注意的还有这部童话作品的场景描写。多年来，我们看到无论是一般的文学作品还是儿童文学，都不大注意场景描写。场景在作品中的功能大大降 低，这是非常错误的。场景不仅密切配合着作品人物的性格和活动，而且可以掌控作品节奏的变化，使之丰富得体。《维克多的焰火》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比如这 段描写：维克多睁开眼睛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抬头仰望夜空，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银盘似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天空中有淡淡的、薄薄的云飘过， 每当有云飘到月亮底下，就被月光照出一圈一圈的彩色光环。在离月亮稍远一些的地方，能看见许多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光点，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好像在跟维 克多挥着手打招呼。这些场景描写，强化了我们对维克多的处境和心理状态的理解。

　　总体说来，《维克多的焰火》是近年来童话创作的重要收获。周敏对童话的理解、对童话与人类基本价值尺度关系的理解，都显示了她已经能够达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