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不随白发老(苏曼华)

　　调来深圳工作近20年了，和辽宁的朋友们仍有联系，文学圈的大事我常会得知，但时间上可能就滞后许多。《鸭绿江》文学月刊的老主编范程老师病逝的消息就是这样。我与范老初识时，他已年过半百，且早生华发、霜雪满头，但是他那锐利的生动的眼睛、那亲切的有时甚至是活泼的笑容，都让我感到他对文学、对人生充满激情，在精神上永远不老。算来，与范程主编相识，已30多年了——

　　那是1980年3月，36岁的我作为锦州代表，第一次参加辽宁省文代会。那时范程老师是《鸭绿江》的副主编，《鸭绿江》是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月刊，是新中国所有文学刊物中资格最老的一家——她的前身《东北文艺》创刊于1946年12月，后来陆续更名为《文学战线》《文学月刊》《处女地》《文艺红旗》……1962年10月定名为《鸭绿江》。许多名家大腕都是先在《鸭绿江》试水，然后游向全国的，所以这本刊物在我辈心中十分神圣。那时我从未敢想过给《鸭绿江》投稿，范程老师却热情地约我写稿。我以为这不过是人家的客套或职业习惯罢了，不必当真，也就随口应承着，说以后试试看。那时的省文代会十分隆重，记得是开了一周，在会议的间隙里又几次遇到范程，他都是在人群中和朋友们谈笑。我心中暗忖，文代会真是组稿的好时机，这位副主编不知跟多少人约过稿子了，就更加把自己的“随口应承” 丢在了脑后。然而会后不久，《鸭绿江》的编辑姜郁文老师来信索稿了，真真令我意外又尴尬。

　　那几年我重点创作科学文艺作品，姜老师来信索稿时，我不知应该拿什么样的稿子给《鸭绿江》，只得回信如实相告。热情的姜老师又来了信，说与范程商量过了，建议我在已连载结束的《灯的故事》中挑选精华部分，进行浓缩加工，写成一篇散文，要求文学性强，适当淡化科学性。我不敢怠慢，急忙撂下手头工作，遵嘱加工《灯的故事》。后来姜老师把已排好版的散文校样寄给了我，却没有刊物。原来，《鸭绿江》从未发表过科学文艺作品，突然排上一篇，引起很大争议，最后阶段被撤了下来。唉，不是人人都像范程老师那样喜欢创新啊！

　　那以后，我仍然埋头写科学文艺和儿童小说，直到1984年冬天。

　　那是改革开放初期，一些先行者在勇敢艰辛地摸着石头过河，辽宁省委宣传部要编辑一部报告文学集，定名为《开拓者列传》，为改革助阵呐喊。我不得已接下任务，开始努力创作我的第一篇报告文学，就是后来发表在《鸭绿江》1985年第2期头题的《敢为天下先》。

　　那时范程早已是主编，据说是他亲自拍板在华章满目之中选择了《敢为天下先》。后来《开拓者列传》出版，拙作也被列为首篇。

　　那以后我的报告文学稿约很多，但别的刊物都是单纯索稿，而范老却在索稿的同时帮我策划、出主意，或干脆就是命题作文。有一次，《鸭绿江》约我写一组“文革”人物：李素文、刘盛田、柴春泽、吴献忠。这当然是范程主编幕后策划的。《鸭绿江》出经费、出介绍信、出面向有关各地文联打招呼，请当地同志帮忙联系采访。我亲身经历了一个报告文学作家的成长过程，对“培养”、“扶持”这类词语的内涵有了更具体的理解。一个多月以后，我去《鸭绿江》交稿。几位编辑和主编看了稿子都很高兴，但对题目不满意。至今我也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帮我把题目改成了《今是而昨非》，令我十分佩服。

　　1986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二版头条发表了大型通讯《权力上的污垢》，反映沈阳市新城子区汽车修配厂厂长由于大胆改革触犯了关系网受到系列打击迫害的一段公案。当时童玉云老师将报纸拿给我，要我看后说说感想，而范程主编则坐在一边含笑不语地望着我，像一位考官在期待着考生的正确答案。我说，限于报纸的篇幅，这篇报道看着不过瘾、不够劲，觉得有些深层的东西没有写到位，有些事还没写出来。

　　童老师说，你敢不敢写这个题材？把这篇报道没写到位的东西好好写一写，把读者期待知道的事情都挖掘出来？

　　我说，可以试试。先去采访一下，看看值不值得写、能不能写。

　　又是《鸭绿江》出经费、出介绍信，我到沈阳市新城子区住了18天，采访了汽车修配厂的工人、一般干部、党支部书记、当年的办案人员、证人、当时的区委书记、区长……1986年年末交了卷。由于我占有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所以底气十足，文章写得很尖锐。《鸭绿江》将它定名为《走向春天》，发表于1987年第3期头题。那一期《鸭绿江》被抢购一空，听说在沈阳南站还出现了黑市交易。后来我到省作协去，范程老师听到我的声音，边走过来边说：“哎呀呀！这不是苏曼华嘛，这个女人好厉害呀！”

　　我忙回敬道：“这都是您老人家栽培的呀！”在场者皆大笑。

　　许多年过去了，那天的笑声还在耳边，岁月却如流水般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