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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的高原翱翔——读陈人杰诗歌《西藏书》(胡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1:06 来源:文学报 胡弦

  我曾经说过,陈人杰像个两栖人,因为他过去一边做金融,一边默默写诗。那时候的陈人杰,让我想到美国诗人斯蒂文斯。斯蒂文斯精通法律,长期在商务圈任职,做着一个地下写作者,且终生不与文学圈来往。陈人杰的写作也曾长期处于隐匿状态,自足地成长、成熟。与斯蒂文斯的区别是,斯翁特别重视虚构,陈人杰却特别重视写实,虽然在发现和想象上,两者都是共同的。陈人杰的诗作,更接近海德格尔所说的“去蔽”艺术。对生活的苦难感进行现实主义的抒写,是中国诗歌最厚重的因子之一。他写的都是平常所见的人事,但在神思上,却能够随时起飞,以取得俯视的角度并有所发现。去蔽,正是发现,在这点上,陈人杰总能使笔下人事既在现实中,又出于现实之外,呈现出陌生的一面,成为浸透了思想的事物。其脉络,又直追中国古代诗歌中的现实主义先贤。像他写故乡的诗,写母亲、姐姐、村庄,写得苦涩、深情而宁静,有苦艾般的清凉。对底层人物生活的描述,则在痛切、讽喻中浸透悲悯情怀。对于生活的体察,陈人杰是异常敏锐的,表现手法又不乏现代性,那些诗,体现了他为时代、底层画像的写实能力和普世情怀。

  陈人杰的诗集《回家》曾在新浪网连载并引起轰动。一晃多年,他成了一个援藏干部,并且在工作之余,致力于藏地诗篇的创作。这次创作,极有可能成为他诗写生涯一个新的里程碑,因为读他的这些诗篇,无论题材还是创作气象,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从低海拔来到高海拔,从江南腹地来到了世界屋脊,从海水的近邻来到了雪域雄鹰的故乡。环境的变化赋予了他诗篇完全不同的风貌。除了写诗,他还写了大量歌词,他的16首援藏组歌《极地放歌中国梦》成为了西藏历史上第一部史诗性组歌,并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媒体隆重推出,着实引起了不小反响,足见其艺术价值、精神价值和史料价值。从这些歌词来看,他变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色彩浓厚的抒情诗人,找到了自己飞翔的诗心和感恩的仁心。

  每个写作者都是心灵的承载者,陈人杰除了走遍西藏的名山大川,他更深入牧区的生活,沐浴他们的浩荡的阳光、大风、骏马、放歌、哭泣和欢笑,他就像西藏的一个喉管,藏衷肠于血脉,藏热血于生命,用渺小的身体投注苍穹,用不再红润的唇和不再年轻的脉搏吹送着一曲曲高原鹰笛。纪伯伦说“唇齿赋予声音飞翔的翅膀,而声音却无法携唇齿同行,它只能独自翱翔天际”,他就像雁鸟必须离开窝巢,才能独自飞向太阳,而高原则成了他施展的舞台。从题目看,《西藏书》 非常丰富。首先它像个地理志,《青藏高原》《珠穆朗玛》《南迦巴瓦》《可可西里》《羊卓雍错》等,名山大川尽收。又像藏地风物、风俗的展示,如《玛尼堆》《牦牛》《磕长头》《骷髅墙》《藏戏》 等,还有其独特的历史感以及诗人的自身经历、经验,如《古格王朝》《缺氧》《去看一只小羊》《赴申扎路上》《进藏》《调研》 等,使得整个创作既平面又立体。下面是他《喜马拉雅山脉》一诗的片段:

  我又回到了我的群山

  回到我的石头、矿藏,我的骨骼:喜马

  拉雅

  回到我的头颅:珠穆朗玛

  我的血液:雅鲁藏布

  它们有着怎样的生死,秘密和忧伤

  我又回到我的肌肤,这荒凉而稀疏的

  草叶

  怎样燃烧牛羊的一生

  这粗糙而笨拙的脚步

  怎样在遥远的马蹄声下失踪

  这混浊而忧伤的眼睛

  怎样闪烁远方的露珠和逝去的灯火……

  从这里可见一斑陈人杰的情怀,西藏不是他的一件外衣,而是骨肉,是血液里的吟唱。如同召唤万物的大海在召唤着我们的生命一样,群山作为曾经的海,它也一样在召唤着远古的心灵,只是一次次地“看山是山”罢了。那怎么“看山不是山”,并再一次回到“看山是山”呢?陈人杰以万物为一,以原初的神性的眼光,让所有的草石流溢着生命的光华,以心灵为树,采摘累累的果实与大地分享,用自己的一呼一吸穿越万物和长躯,最后让爱脉脉地流淌成为信仰的甘泉。试想,当所有的事物都充满灵性的时候,我们还会不改变自己的认知以及在宇宙间傲慢的姿势吗?他的《捡石头》其实在捡一个人的心境、感恩和宗教:

  每块卵石都是后果,都有

  沉默的前因,和自己的开口方式

  云烟送走流泉

  哈达接引雪山

  波浪汹涌的拉萨河边,它们

  是水的使者、故去时光的佐证

  每块卵石都需要想像对接,同时现世

  打磨

  温润肌理,荡漾着乌黑闪亮的水纹

  像是在捡自己的一颗心,以及

  一颗心捧出的人生,我捡起的是辽远

  的西藏

  我捡起的是沉甸甸的祖国

  我怕错过每一块有福的石头

  但作为幸福的种子,它们太重了

  我无法将它们带走,即使我也愿在这

  里落地生根

  我也只能捡一条河的馈赠捡它浪涛拍打的光阴,捡它黄昏的遐想捡它在石头里沉默的奔涌,像需要被记住的浪漫青春在这样的河边,欢笑和啜泣总是太轻往生和来世总是太具体一条长河,我在触摸它水纹锁住的远古和天空,以及一位善良的神,留给有缘人的一段眼神

  爱的认知,触摸它才知道其深沉。“伟大的爱,是一种可以触摸的命运”(《雅鲁藏布》)。陈人杰从来不歇斯底里、居高临下、昙花一现,他爱一个地方就深深扎根、默默耕耘,从来不秀一下就离开。对西藏,除了激荡于灵魂的美景之外,他知道另一面是生存的艰苦和生命的危在旦夕之间,他生活的高原海拔4800米,一年四季,长期缺氧导致的心肺肿大,时常的感冒咳嗽也导致了他对生活有一种冰被融化以后的开悟,《缺氧》里他写道:

  头晕、刺痛、口吐白沫

  仿佛绝望的哀乐让人沉溺其中

  我知道此时最需要什么

  风却像要把一个人吹成它的轻烟

  氧气稀薄,而稀薄无法探究

  如同虚构的生活插入另一个世界

  那些我爱过的女人、多氧的街道

  多么遥远,多么幸福

  在虚无的空间,说什么都是骗人的鬼话

  现在,我使用我的幻体

  另外的海拔里才有真身

  这种感同身受,用生命来续写诗歌,本身就是诗歌写作的正道。但在西藏,不是你想体验就能体验的,因为他要克服种种人类的极限,那可是一条命啊,这就弥足珍贵了。他不断地走在路上,走向雪山深处那牧民的家,来完成作为援藏干部基本的一颗初心。

  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几千年了,诗人一直都在寻找心灵的归宿,心灵的故乡,无论在哲学上还是美学上,都有其更宽广的内涵,从具体出发,却携带着抽象的寄寓;从现实起步,却到达于遥远的理想国。唐代大诗人李白曾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但通过这些诗篇,能看到陈人杰对西藏不是过客,是寻找到了一个精神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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